葉肅打開門的時候, 一眼看見他的朋友們都一臉石化的圍著那小不點坐著。
整個客廳如同星軌交錯的銀河一樣, 繁花落葉交錯著穿行旋轉, 馥鬱的幽香也隨著樂聲糅雜飄逸。
這不是明琅家種的花。
從人民公園到路邊行道的花樹全都受到那簫聲的感應, 墜落的長瓣細葉乘風而來,此刻便如同被馴服的百鳥般圍繞在岑安的身側, 起起落落似羽翅張合。
“……安安?”
小男孩停了簫聲,跳下沙發跑到了他的身邊:“葉葉回來了!”
“你家這位……”薄和斟酌著語氣道:“他搞不好薅禿了整個人民公園。”
明琅站起身來,手指一抬便讓那些花花草草各回各家, 把寫好的飲食表和營養液交到葉肅手中。
“他好像妖力覺醒了。”
“不,”葉肅低頭輕撫著岑安的軟發,幫他把赤玉簪扶正,牽住了某隻小妖怪的爪子道:“岑安應該在進亡憶河之前,就已經到升階的邊緣了。”
他本來就靈力深厚, 去年開始係統性修煉以後長進一直很快。
“你的意思是,他剛好卡在萬噬鼎那個節點上靈體受激,所以才會恢複成小孩子模樣?”璩玉隱約搞明白了一點:“其實現在已經完全化妖了?”
葉肅平直道:“昨天給他洗澡的時候,我放了四個結界才攔住他。”
薄和噗的一聲笑出來, 拎了書包跟他們一起出去。
“你真打算帶他去醫院啊?”他給岑安遞了塊山楂糕, 看向葉肅道:“萬一做手術的時候這小家夥突然胡來……”
“我不會的!”i款岑安嚴肅道:“我也想做好醫生!”
“你已經是了,”葉肅俯身親了下他的額頭, 抱著他出了門:“回見。”
跟朋友們都住在同一個小區確實很方便。
薄家在北邊的二十三棟,戚家在西邊的八棟, 當下紀覓也住了進來, 跟小柴犬還成了對門的鄰居。
葉肅把岑安帶回家裡, 哄著他把青菜糊糊和雜糧飯吃完,陪著他玩了一會玩具,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過去兩個月裡他睡著的時間太少了,如今也隻有在感應到安安的存在時才能完全放鬆下來。
因為精力先前被透支太多的緣故,他一睡著就習慣性地變回了狐狸,躺在地毯靠著沙發一睡便是一下午。
小家夥本來在專心搭積木,聽見嘭的一聲時嚇了一跳,一扭頭就瞧見了那隻大白狐狸卷成一團,九條尾巴如重疊的長羽般把它裹了起來。
男孩眨了眨眼睛,過去摸了摸狐狸尖尖的耳朵。
香噴噴的,聞著像月桂。
他索性把臉埋在那厚實的長毛裡,在那寬闊修長的背脊上打了個滾。
大半客廳都完全被這白毛團占滿,哪怕蜷起來也像一張軟和蓬鬆的床。
葉肅睡醒的時候,發現自己不光腹背和尾巴被梳的整整齊齊,脖子上的披毛還被編了好幾個小辮子。
大魔王:“……?”
男孩端著一碟吃的跳下小凳子,飛快跑到它的麵前。
“嘗嘗這個!”
妖狐沉默地看了兩秒那碟犬罐頭,把頭扭到了一邊。
……儲物櫃裡的那些不都早就送鮑富了嗎。
小岑安以為它不喜歡自己,有點委屈的把盤子端了起來:“那就不吃吧……”
他的聲音綿綿軟軟的,像絨羽一樣飄過葉肅的心尖上。
狐狸抖了下毛,起身舔了一口碟子,然後蹭了下男孩的臉。
小岑安眼睛亮了起來,清綠似一泓靈泉。
他揉了揉狐狸的腦袋,抱緊了它的脖頸又把臉埋了進去 。
真是好好聞,而且有種熟悉的安心感。
狐狸僵硬地任他抱著,心想摸頭就摸頭吧。
等小不點玩累到靠著他睡著了,葉肅才變回人穿好衣服,回浴室用了半瓶漱口水去掉那股揮之不去的牛肉味,又去給他準備晚餐和飯後點心。
這些事在一開始,其實都是岑安來完成的。
葉肅一個人住的時候吃的很簡單,有時候工作太忙直接用血袋,很多年都沒碰過熱乎乎的餐食。
後來岑安搬了進來,為了抵掉房租和水電費,頗為自覺地開始負擔家務活和其他瑣碎事情,不斷地給這個房子增添著煙火氣。
從門口的擦腳墊、狐狸耳朵形狀的毛絨拖鞋,到石青深藍的魚盤湯鍋、打坐參道的蒲團香台,他給這個家裡添置了越來越多的東西,也在無聲無息的改變著葉肅的生活。
男人乾淨利落地剔著魚骨切著小蔥,旁邊鍋裡的黏米粥咕嘟咕嘟的冒著泡泡。
他用外科醫生的手法,把那魚片的薄如蟬翼,簡直像在完成什麼藝術品。
在做飯的間隙,葉肅會抬頭望一眼抱著軟枕睡去的岑安,覺得有些慶幸,又有些恍然若失。
安安從前在給我做飯的時候……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
他喜歡這個小孩,也懷念他從前那個溫柔堅定的愛人。
安安煲的湯都很好喝,還記著他的喜好,薑絲給的剛剛好。
在戀愛以後,他們會一起做飯,依偎著看電視閒聊,十指交纏偶爾對望。
葉肅不自覺地回憶著岑安成年以後的樣子,煎著嫩白的豆腐又灑了些胡椒粉。
清秀俊朗,頎長挺拔,腰線與背脊都美好到讓他想要歎息。
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覺手邊多了杯熱騰騰的甜牛奶。
男孩站在小凳子上,把玻璃杯往裡推了一下,仰著頭看向他笑了起來:“葉葉辛苦啦。”
葉肅怔了下,還記著先關火盛豆腐。
“你幫我熱的嗎?”
“嗯,”男孩認真道:“就放了一勺蜂蜜,不會特彆甜。”
葉肅俯身抱緊了他,久久的沒有說話。
“……我好想你。”他低聲道。
安安。
我好想你。
養小孩是件辛苦又快樂的事情。
他看那些吵吵鬨鬨的卡通片,跟奧特曼皮卡丘能演一下午科幻情景劇的時候,就像個笨笨的歡快的小怪獸。
他抱著粥碗哼哼唧唧,鬨騰著撒嬌著不肯洗澡的時候,又像是抱錯的熊孩子。
而且完全不知道怕這個字,哪怕葉肅低氣壓著警告他,五分鐘還是會試圖再去吃一塊糖。
葉肅剛把被子鋪好,扭頭就看見那小家夥摞了兩個小凳子,踮著腳想夠櫥櫃裡的糖。
由於櫃門被施過咒的緣故,小岑安隻能把爪子探進去一點點的夠,搖搖欲墜的隨時會摔下去。
他的臉都被十字狀的櫃門壓得扁扁的,偏偏就差一兩厘米的距離。
下一秒,他就被葉肅抱到了肩上,視野驟然抬升了好些。
小家夥歡呼一聲,伸手把最角落裡的硬糖罐抱了出來,飛快的擰開了罐子,拿出小圓球般的糖果親了一下,喂到了葉肅的唇邊。
“肅哥哥也吃一個!”
葉肅抬眸親了下他的指尖,張口接了那荔枝糖。
“明天就要去醫院了。”他把他直接抱回了床上,語氣放緩了些:“還記得我跟你說的什麼嗎?”
“不能出結界,不可以進手術室,見到吳醫生要問好,”小岑安抱著粉紅豬有些好奇:“醫院好玩麼?”
“不好玩,”葉肅決定先呆一上午看看,情況不對就提前回來:“你如果 不喜歡的話,隨時都可以告訴我,好嗎?”
小家夥顯然沒聽進去,有種要出去春遊的興奮感。
“可以帶零食嗎!”
“……可以。”
“中午可以去吃肯德基嗎!”
“……可以。”
“葉葉最好了!”
“快睡吧。”
小人兒蜷在他的胸口,睡著時又香又軟。
葉肅在黑暗中凝視了他的模樣許久,才終於緩緩閉上眼睛。
在遇到他之前,他從不覺得自己會被任何東西禁錮拘束。
可在愛上他之後,他的存在便是他心頭的鎖。
一舉一動都在牽掛聯動,幾乎控製著他的呼吸與心跳。
也許這就是沉淪的感覺吧。
第二天一早,葉肅還沒睡醒,小家夥就自行去裝零食換衣服泡麥片了。
狐狸睡眼惺忪地抬起頭來,瞧見自己的一條尾巴上都印著這小孩抱住他的輪廓。
他打了個哈欠,變回人形去給他梳頭發。
為了讓岑安能有些代入感,葉肅給他準備了所有迷你版的衣服——從日常出行的外套背心,到白大褂和聽診器。
他們很快結束了早餐,拿好鑰匙換鞋準備出門。
葉肅忽然想起來自己忘了什麼,食指一抬掌心便多了一條銀灰色的領帶。
他本來準備自己解決這個,在看向小岑安時眼神動了一下。
男人蹲下身來,讓視線與他平齊。
“安安,要不要幫肅哥哥係領帶?”
男孩眨了眨眼,伸手去握住那領帶的兩端。
他腦海裡有殘留的記憶,但動作不算熟練。
長端翻好成環,大端穿過領帶結下束……
葉肅安靜地等待著他把領帶係好,隱約感覺自己又變回了狐狸。
一隻心甘情願的被套上頸環的狐狸。
從前站在這裡的,是身形相仿的兩個男人。
岑安會窩在他的懷裡幫他係個溫莎結或者普瑞特結,在係好時還會笑著要一個吻。
“係好啦!”小家夥精神道:“我覺得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