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怪砰然倒地, 竟消散為潮汐般的海水, 順著地麵浮刻的紋路直接滲了下去。
四個人魚雕像之間的墓台微微振動, 似乎也察覺到這最後一重守護者的隕滅。
葉肅走近了些, 看見了千年後埃爾第依舊未曾改變的麵容,側身又去尋找附近的其他符文。
沒有魔刻, 沒有詛咒,也沒有塞伯特教父所談論過的任何東西。
他現在有理由懷疑這些話裡有一部分不是真的。
在教父的敘述裡,是蛛魔們突襲了逆十字會議, 並且攪亂了原本平靜的整片英格蘭海岸。
但那蛛魔老人站在伊恩麵前講一切都如實闡明,顯然原委被刻意偽改過。
他收回眼神,徑直去其他九個墓室裡再次篩查確認。
這一路探尋,室內一共有三種鎮守之物。
會迷幻思緒和召喚海獸的人魚,藏在暗處撲出來吸血撕咬的蝙蝠, 還有壁畫上似鹿似人的長耳精靈。
蝙蝠雖然凶悍,但在感受到葉肅的氣息時會硬生生地停下,然後折返回暗洞中繼續蟄伏。
壁畫上的精靈會舉起長杖施咒攻擊他們,但這對於散仙而言並不算什麼。
相比之下, 真正有殺傷力的, 反而是先前那隻被殺了泡酒的奇魅拉。
它原本就是中世紀極強的凶獸,以至於在各國的神話和墓穴裡都有過相關記載, 被後世許多影音作品衍生改編。
由於它體質特殊,既死即生, 連璩玉在麵對它的時候都有幾分吃力。
“我覺得這不科學啊……”薄和回過神來, 一邊隨他們檢查其他幾個墓室的角落, 一邊分析這事前後的落差:“你說這墓裡葬著的怎麼也是兩三千年的**師,但守墓的雕像也好壁畫也好……也太不經打了吧。”
“也許隻是為了防人類的盜墓賊而已。”明琅揮手散開門把手上的灰塵,淡淡解釋道:“這法師如果與這三族感情交好,也許後人出於敬畏,是不需要這種寶藏的。”
環繞在他屍身周圍的寶石也好,金銀也好,能蠱惑到的……恐怕也隻有凡人。
葉肅把九個墓室都確認了一遍,不知不覺間走回了剛才讓他陷入幻境的第三個房間。
他隱約看出來了點什麼,往後多退了幾步。
這墓室的地磚本身是玄黑的,裡麵的結構又如同相扣的雙魚,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等等?
他轉身喚了聲安安,示意他帶著那鬼龍簫過來一趟。
“——還真的有點像哎,”岑安眨了眨眼,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長簫:“裴荼?你解釋一下?”
小人兒打著哈欠晃晃悠悠地飄了出來,眯著眼看了半天,忽然開口道:“這不是崔沅當時畫的那個雙魚嘛。”
“什麼意思?”
“這房間的構造,就是用來拘束住魂靈的。”裴荼對之前那些事也算坦誠,簡單解釋了一下:“這地上和牆上的暗紋,如果用人血潑上去,也一樣會呈現出黑色的雙魚。”
他示意岑安把長簫帶到其他的八個房間轉了一圈,又嘖了一聲。
“這個墓很邪門啊,九個房間都是雙魚,還扣在這個圓心的周圍跟行星一樣,這是怕那**師詐屍呢?”
伊恩眨了眨眼,開口道:“你們知道……這墓穴外和墓穴內的時間流速,其實是不一樣的嗎”
“你——說什麼?”薄和忽然有種非常不詳的語感:“我們先前還在這休息吃飯睡了會——現在在這墓裡起碼過了一天了吧?!”
“那現在搞不好已經到2012年了,”璩玉笑眯眯道:“早點回去你還趕得上新班級的小升初考試。”
“不!!”薄和直接炸毛了;“我又不是柯南為什麼要讀一輩子的小學啊!!”
他們最後查了一遍這墓室的雕塑和角落,沒有帶走任何寶物和小物件,匆匆折返回了渡鴉之森。
在手機接收到信號聯通網絡的一瞬間,薄和就抱著手機長長的哀嚎了一聲——
“二零一三年三月十四日!!我爸媽搞不好又給我生了個弟弟!!!”
他就知道老爹不會平白無故把自己支出去秋遊!
森林雖然沒有太多變化,但停在樹林外的那輛越野車已經被腐蝕的差不多了。
要不是葉肅記性好鼻子靈,他們現在根本找不到那車的位置——
好些落葉和枯枝都堆積在那上麵,甚至引擎蓋上還生出嫩綠的小芽。
有蜥蜴察覺到腳步聲,飛快地從車輪裡爬了出來。
璩玉兩三步就走了過去,跟著嗬了一聲:“這裡頭都長貓了。”
一窩野貓昂頭叫了幾聲,表情警惕地看著窗外的人們。
岑安用小術法把它們輕柔地送了出去,又用簫尾敲了敲車的外殼。
所有落葉枯花如同被流水衝洗一半消散飄開,車窗把手上的草葉也如同被清風吹拂一般打著旋兒去了彆處。
葉肅抬手按在了擋風玻璃上,蛛網蟲卵和縫隙中的鐵鏽也開始迅速消失。
這殘破到沒眼看的老車如同被送到4S店裡重新換零件上漆拋光一樣,眨眼又變回了出廠般的嶄新狀態。
伊恩很給麵子的拍了拍手,歡呼了一聲SHOTGUN就坐進了副駕駛裡。
他們再次折返回坎貝爾莊園,幾十公裡的路程隻花了半個小時。
車停在莊園門口的時候,仆人們都紛紛衝過來迎接他們。
葉愔原本在四樓書房裡,在察覺到兒子的氣息時臉色蒼白地瞬移了過來,在看清真是葉肅的那一刻幾乎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你——你居然去了渡鴉之森——”她伸手撫上他的臉,聲音都因恐懼顫抖著:“我真的以為你也會死在那裡——”
伊恩打量著她發紅的雙眼,把頭彆到一邊沒有說話。
朋友們都很有禮貌的打了招呼,然後各自分散去泡溫泉蒸桑拿做按摩,岑安陪著葉愔聊了一會後也回房間補覺休息。
葉肅雖然也已經疲憊到腳步都有些沉,可還是和她一起回了書房。
“母親……我有事情要同你講。”
塞伯特教父可能是不可信任的人,而且父親遇襲的事情,還有那個詛咒也都有蹊蹺。
等伊恩休息好了之後,他大概需要讓他幫忙看看父親的那個傷口。
葉愔坐回長椅,捂著臉打斷了他的話。
“肅肅,有些話需要我先說。”
葉肅應了一聲,罕見的狀態馴服。
許多真相的揭開,讓他內疚而又覺得虧欠。
如果他當年沒有焚毀溯光台然後屠殺滿江的虯族,陰德就不會虧損到讓他近八百歲才能成仙。
如果早一點成為更強大的人……他本可以幫父母分擔這些痛苦和壓抑。
他留在時都的這些年裡,一個人雖然孤獨沉悶了些,可其實沒有太多的煩憂。
可父親和母親在艱難地麵對這詛咒的後果,還要提防英格蘭這邊三方的野心與刺探……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成熟而足夠洞察,可現在再想一想,這些念頭都天真的有些好笑。
“你已經成仙了,對吧。”
“是。”
“你也解開了封印,完全接納了坎貝爾的血脈了,對吧。”
“……是。”
葉肅忽然感覺哪裡不對,開口問道:“父親呢?他沒有和您一起回家嗎?”
葉愔揚起了蒼白的笑容。
“等等——”葉肅怔了一下,忽然感覺自己已經墜入了冰窟之中:“父親去年不會——”
這才過了一年,在離開之前都約定了過四五天就見麵,父親他——
“不是去年。”葉愔輕聲道:“是三百年前。”
“葉肅,你父親在我渡劫的那一年,就已經死在了渡鴉之森裡。”
-2-
……什麼?
……什麼?!
男人往後退了一步,忽然覺得連呼吸都已經無法正常起伏。
他倉皇的撞到了牆壁上,這一刻感覺連自己的腦子都已經要炸開。
“這不可能。”葉肅深呼吸著看向她,甚至想要搖頭否定這些荒謬的事情:“我們先前見過這麼多次麵,還有這三次血緣的繼承儀式——那儀式不由他本人出席是無法完成的——”
“從頭到尾,你的教父都沒有說過謊。”葉愔捂著臉壓低聲音道:“從始至終,就根本沒有什麼詛咒。”
她整個人都無力地陷在了椅子裡,伸手掐了個訣。
葉肅認得這個手勢。
每一次在他取消掉幻憶術的時候,每一次在他解除幻象的時候,他都會做一模一樣的這個動作。
“你所看到的他,其實都是我操縱的幻覺。”
她留在坎貝爾莊園裡,是因為布萊恩·坎貝爾需要留在這裡。
葉肅已經臉上失去了全部血色,連嘴唇都白的可怕。
“您——”
“這三百年裡守在這個地方的,隻有我,葉肅。”葉愔的眼角已經紅了起來,艱難地看著他揚起笑:“你終於足夠安全了……我也終於可以放心的把這個家族交給你了。”
渡劫成仙,解除封印,而且還從渡鴉之森裡活著回來了……
他已經足夠強大,不需要她的任何保護了。
這三百年裡,她一麵偽裝著和亡夫出雙入對相敬如賓,一麵應付著來自族內姻親和一眾異族的刺探和惡意。
她實在是太累了。
當初洛薩克血肉模糊的騎著馬逃回來,她沒有等塞伯特他們部署好人馬,直接化了原形衝了進去,從一片狼藉屍橫遍地的會議廳到蛛魔沼澤的深處,一路循著血味找到埃爾第之墓的地底深處。
然後她的愛人,她的丈夫,就靜靜地躺在那裡,隻是再也沒有任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