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是啊,”薄和拍了拍他的肩:“你鑽牛角尖,不就是怕他沒你想的那麼喜歡你嘛。”
岑安在旁邊聽得很感慨:“你看了幾百集動畫片,怎麼懂得好像比我還多。”
外頭開始下淅淅瀝瀝的雨,滴滴答答的聲音聽著讓人想睡覺。
孟蘿卜洗乾淨臉以後窩在沙發上睡了一覺,決定等休息好了再來做決定。
臨睡前他看著坐回電視屏幕前的兩人,隱約想起來點什麼。
“岑哥——你不是還有論文沒寫完麼?”
“快了——明天就寫!”
等孟蘿卜睡醒,外頭已經天都黑了。
葉哥還在隔壁市開會,岑安也懶得做飯,索性叫了外賣請他們吃小龍蝦。
“其實咱可以這麼做,”岑安幫他們兩又拿了兩瓶汽水,思路非常開闊:“你先把那丸子吃了試試,反正吃完了以後這輩子的記憶也還在,不至於被上輩子奪舍。”
“要是不喜歡,我就拜托葉醫生幫你重新封起來,就當這丸子根本沒吃過。”
黑貓擦了下胡子上的龍蝦油,悶悶地舔爪子道:“你們覺得……那臭道長到底喜不喜歡我啊。”
岑安想了想:“你跑去跟劇組的時候,他來找過我們,說是擔心你,又怕你覺得他煩,和他生分。”
“如果有一個人,關心你的時候都怕你不舒服,遠遠地繞一圈也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那他應該……很喜歡很喜歡你吧。”
孟蘿卜怔了一下,心裡湧起幾分內疚,又覺得有些糾結。
“可他如果關心的是那個小和尚呢?”
“拜托,貓哥你又不是戰鬥貓,就淩道長那個修為一開始就能給你強喂丹藥的好吧。”薄和吃著蒸蝦含糊道:“人家要真是隻喜歡那和尚,你這殼兒估計早被獻祭了。”
少年臉頰紅紅,又覺得歡喜又覺得煩悶。
他洗乾淨手在客廳裡轉了好幾圈,還是把那小盒子拿了出來。
其實他一直覺得……沉似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自己要是叫孟沉似……聽著也好像很好。
“葉哥真的能幫忙消除記憶啊……?”
“不信你可以看看三院的那群醫生,”岑安喝著可樂道:“現在沒一個記得他是誰的。”
黑貓糾結了幾秒,還是把那丹藥當巧克力球給吃了。
他原地坐著等了一會兒,好些記憶突然就跟放煙花似的衝了出來。
許多個畫麵開始如同電影一般在眼前湧現,還有潮水一般的情緒——
他睜開眼的時候,自己正跪在蒲團上,被爸媽按著燙戒疤。
頭頂疼的不停冒汗,眼淚也在大股大股往下流。
孟蘿卜掙不過他們,一擰頭卻看見窗外站著個小道士。
小道士怔怔的站在那裡,身上帶著幾分冰雪消融的氣息,不知怎麼地讓他覺得有些親近。
等人全都散了,他一個人去河邊洗臉,看著頭上的傷口都不敢伸手碰。
小道士走了過來,把鬆雪膏遞給了他。
原來他的名字叫淩慎。
荒年餓死了許多人,隻有寺院裡還能吃些米粥。
他知道自己是被方丈們救了一命,心裡雖然不舍寺外的塵雜,卻也漸漸適應了苦修的生活。
寺裡真無聊啊。
念經,掃院,拜佛,念經。
還好有小道士常常來看他,還給他帶員外郎家裡才有的蓮花酥。
後來饑荒漸漸結束,他們便也慢慢長大了。
小道士變成了道長,從跟他一樣高的小不點變成了鬆竹一般清俊高挑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是凡人,對方不是。
道長會禦劍飛去,會跟隨師門救濟蒼生,隔三五年路過這裡的時候,偶爾會來看一看他。
他真喜歡道長的樣子。
小時候好看,長大了也好看。
而且這麼多年一晃而過,道長還是記得給他帶蓮花酥。
可是和尚怎麼能喜歡人呢。
再喜歡都要假裝不知道啊。
於是他客客氣氣的和道長說話聊天,客客氣氣的保持距離,看著時間飄逝歲月輪轉,隻如老友一般等待著他偶爾歸來。
淩慎待他也很客氣,偶爾坐下來聊一聊天,說的都是這十裡八荒的新鮮事。
聽山下來的香客說,那員外家道中落,豢養的廚子們都早已各奔東西,可道長總是還能帶蓮花酥回來,味道都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便捧著酥點喝一喝茶,也不好意思問一問這是怎麼回事。
男人說話時不疾不徐,提及見聞裡的生離死彆也輕描淡寫。
他自己被困在寺院中無法離去,頭上的戒疤早已印入了身體裡,便也點著頭同他笑。
自己暮氣沉沉猶如老人,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什麼話也插不上。
便是離彆的時候,也不好意思說一句下次再來坐一坐吧。
寺院裡隻有粗茶淡飯,他不好意思用這些來留他。
時間總是會變的,人也一樣。
自己的臉上手上先是有了細紋,後來又有了皺紋,漸漸又蔓上了老年斑。
可道長和幾十年前一模一樣,皺眉的模樣都一如從前。
等終於到了彌留之際,他才大著膽子握一握他的手,心裡卻依舊克製又惶恐。
這樣不染凡塵的道長,終歸也隻是他的一個故友。
再喜歡,都開不了口的。
那天山上山下都在下著空濛的小雨,霧氣中彌散著青苔的氣味。
“可惜了,”他看著道長,神情安寧而含笑:“最後都沒能嘗嘗肉是什麼味道。”
永央寺交給你了,山下困苦的百姓也交給你了。
我那些無法開口的小心思,就都隨我一起去了吧。
“我走啦。”
不必念我,也不必再想起我。
我濟世度人幾十年,做事從來坦蕩光明,唯獨見你時總是心虛。
下輩子若是能躲開這些戒疤,也許就敢親近你了。
孟蘿卜回過神的時候,有點喘不過氣來。
岑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試探道:“真被奪舍了?”
少年騰地就站了起來,怒氣衝衝道:“淩慎那個王八蛋!”
薄和把旁邊的小龍蝦往裡收了收:“你要是去找他決鬥,打不過記得跑。”
“所以是什麼情況啊……”岑安隱約瞧出來小黑貓意識還在線:“他上輩子對你做什麼了嗎?”
“就是什麼都沒有做!死之前還是我拉了他的手!”孟蘿卜大怒:“撩完就跑什麼都不做是人嗎!我上輩子是有多慘才喜歡他!”
岑安鬆了口氣:“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但是我超生氣!我要去揍他一頓!”
兩隻妖怪同時搖頭:“怕是揍不贏……”
“他有本事就一劍戳穿我!”孟蘿卜轉了一圈,拎了書包氣鼓鼓的就要往外走。
“你等一下。”岑安開口道。
“岑哥要幫我揍他麼!”
“不是,”岑安指了指落地窗外:“道長半個小時前已經來了,就在樓下一直在淋雨。”
少年麵色一白,扔了包直接從落地窗跳了下去。
淩慎就站在樹下看著樓上的光亮,渾身被淋了個透。
他不肯離開,又不敢再上去。
他覺得自己把這些事都搞砸了。
沉似還活著的時候,他每一年去看他,都躊躇著想帶他離開那裡,又有許多話言不由衷,始終無法把隱秘的心思說出口。
那時候不算喜歡,不算牽掛。
隻是一直覺得……那小和尚在他心裡很特彆,是與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樣的存在。
可真是在見到這小黑貓以後,心裡的某一個關竅好像才突然被撥動。
謹慎,為難,親近,又羞赧。
道長被雨淋的頭發都貼在了一起,長袍也沉沉的往下墜,人卻無知無覺的仿佛一尊木雕。
他望著十二樓的燈光,心裡悵然又有些安寧。
忽然那樓上跳下來一個黑影,直直的衝著他的方向跳躍而來。
再一眨眼,那少年已經站在了他的麵前,凶巴巴的簡直要吃人。
“下了雨你不知道要躲嗎?!”
劈裡啪啦的雨點墜落到他們兩人身上,把那男孩的碎發也澆了個濕透。
淩慎想伸手替他擋雨,可又把手收了回去,說話時都有些猶豫。
“你……還生不生我的氣?”
“生!你就是王八蛋!這幾百年都是王八蛋!”少年吼道:“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你說清楚!”
男人怔怔的看著他,認真開口道:“喜歡你的。”
“真的喜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