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陽城子並沒有要出手的打算,她隻是靜靜望著許昭月問道:“你在練夬陰天書?練到幾層了?”
“我為何要告訴你?”
雲喬皙見陽城子似乎並沒有出手的打算,她不禁焦急道:“師祖何必和她廢話,她已入了魔族,不能讓她活著離開清虛派,不然會有損我清虛派的名聲。”
陽城子沒說話,許昭月卻感覺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起來,她和陽城子四周的空氣在慢慢凝結,而後凝結成一堵奶白色的牆,這堵牆將陽城子和許昭月圈在裡麵,隔絕了外麵的一切。許昭月心下一驚,她以為陽城子又要設結界殺了她,她直接問他:“你要殺我?”
陽城子道:“你該好好做你自己,不該被她的怨念影響。”
許昭月一時沒明白過來他什麼意思,而後便聽得他如念咒語一邊輕聲念著:“薑夢予,薑夢予,薑夢予,薑夢予。”
一聲一聲,不帶任何情緒。
許昭月很快便明白過來他想做什麼了,隨著那如魔咒般的聲音響起,她感覺薑夢予的那縷魂魄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撅住了,正硬生生的往外麵拉扯,然而那股殘魂卻緊緊依附在她體內,拉扯時便有一種分離她血肉的劇痛襲來。
“不要!你不要念了!”許昭月疼得捂著頭,“彆念了,你彆念了!”
許昭月疼得嘶聲尖叫冷汗直冒,直到她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息注入她的身內,這股強大的氣息衝散了一切力道,又如一股無形的傷藥熨燙在靈魂被拉扯到的傷處。
許昭月不敢相信,能和陽城子抗衡的,她也就隻想到那個人了,可是他為什麼會來?許昭月往四周望了一眼,此時她還在陽城子的結界中,外麵的一切她都看不到。陽城子大約也察覺到了那股強大的氣息,他終於停下來。
許昭月頭上已冒出一層冷汗,她臉上依然還殘留著劇痛後的蒼白,有怒意在她眼底滾滾而出,她向陽城子問道:“你為何一定要殺我?”
陽城子道:“我要殺的人不是你,她怨念太重,你不該被她所影響。”
許昭月卻意味深長笑起來,“何必這麼麻煩呢,隻要我死了她也會死,一塊兒殺了不是更方便?”
“你為我解惑,我怎會殺你?你受她怨念所影響,無法釋懷往事,你本該做你自己。”
“那我真是好奇,你為何會怕我無法釋懷往事?你竟如此關心我?”
陽城子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嚶其鳴矣,求其友聲。你為我解惑,是為吾友,我自然不希望你被她殘魂所影響。”
“是為吾友?”
不得不說這話真是讓許昭月震驚,隻因為那一晚她那番話,他便認她為友?
高高在上的陽城老祖,看似風光,卻清冷孤苦,好不容易有人看穿了他的逞強和他修道下的那顆俗世之心,要麼被他殺掉,要麼被他當成知己。
許昭月不過隻是為了活命勉強一賭,竟讓陽城子將她當成朋友了。
那日他潛入她房中,可沒管她和許昭月還是薑夢予,在他看來,他隻需要她魂飛湮滅就行。
許昭月道:“我和雲喬皙有仇,你一向護她如寶,我又如何能與你為友?”
陽城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許久,“她與你有什麼仇?就算是為薑夢予,你該仇的人也不是她,為何非殺掉她不可?”
“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在知返穀死去的清虛派弟子趙晴鳶,她本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日在赤蚺洞穴中,因為雲喬皙,她被赤蚺所傷,後來被活活疼死。如你這樣的人,沒有朋友,沒有知己,你大約也不會明白眼睜睜看著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麵前有多難受。”
“那日意外並不是皙兒故意為之,你朋友之死隻是她無心之過,她一直心懷內疚,後來也受到了該受的懲罰,那日你打她是她故意不還手,她想為死去的人受過。她罪不至死,你也不必非殺她不可,就算因為薑夢予的前仇,那也與她無關,她始終都是無辜的。”
許昭月笑了,“她無辜?她無心之過?她心懷內疚?如果她真是心懷內疚,她就不會一次次裝模作樣想置我於死地。”
“她從未想要至你於死地,倒是你,受了薑夢予殘魂的蠱惑,一直想要傷她。”
許昭月覺得和他爭論這些毫無意義,在他看來,雲喬皙就是單純善良天真無邪的寶貝疙瘩,她那麼純潔,她與彆人有過節是她無心之失,而彆人想還手就是彆人想害她。
“我會帶上皙兒去趙晴鳶墓前認罪,不知這樣做可否化乾戈為玉帛?”
聽到這話許昭月確實挺意外,陽城子明顯是在向她表示退讓,竟還提出化乾戈為玉帛。她突然覺得這人也挺可悲的,活了這麼多年,竟然也沒遇到一個懂他的人,一旦出現一個看出他心底所想的人都會讓他覺得難得,哪怕他曾經還想著要殺掉她。
“至於薑夢予,我給他一條命,她還我一條命,我並未有什麼對不起她,她的殘魂還不罷休,我隻有將她魂魄抽出來,讓她魂飛魄散。”
不得不說他對薑夢予可真是夠狠。
許昭月沉默許久,緩緩說道:“陽城老祖,你站在高處太久了,是不是常常覺得高處不勝寒?一個人太強大了也不是什麼好事,站得太高了,就讓人難以靠近,這麼些年,你過得太孤獨,然而你內心卻向往俗世的溫暖,這種孤獨的滋味怕是不好受吧。有一天有一個女孩出現了,她讓你感覺到了溫暖,你想將這種溫暖永遠留在這邊,哪怕她死去了你也費儘心機讓她輪回轉世。可真是遺憾啊,這個女孩給你溫暖,離你那麼近,她這麼近距離的活在你身邊,可她不懂你。”
許昭月說完還故作惋惜搖搖頭,“她不知道你的苦修是在逃避,她以為你站得這麼高是你該得的,你本該如此,一步步走向大道。她依賴你,親近你,享受你的庇佑,可歸根結底,她連你是什麼樣的人都不知道,她也根本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說白了,她所依賴的是那個修為高深,一心走向天道的你,而那個你卻並不是真正的你,或者是你自己,或者是周圍的世界強加給你的你”
“你信不信,如果你有一天告訴你身邊的人,你根本不想得成大道,根本不想飛升,一直清心修道的你其實留戀著俗世,你猜他們會怎麼樣,他們一定會像看怪物一樣看著你,包括雲喬皙也是,可他們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你,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可是你知道嗎,我能理解你,我還可以在江楓漁火之上與你在小船上對弈,或者在月色下陪你論道。”
許昭月仔細的打量著他的表情,在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眼底微動,她能從那細微的變化中察覺出他對於這些話的共鳴。
許昭月又接著道:“可你現在,日日生活在掙紮中,因為沒有一個人能懂你,沒有一個人能肯定你,你看上去對一切漠不關心,可是你內心需要一個了解你的人,就如伯牙與子期,高山流水覓知音。”
陽城子許久沒有說話,就那般將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這些話是她故意說給他聽的,她和陽城子是不是追求相同其實她也不清楚,她不過是知道他需要什麼,所以故意這麼說來迎合於他。
她想讓他知道,她懂他,她可以做他的知己。
而且從他目前的反應來看,她的話多多少少讓他內心有所觸動,就算她說的話他不是完全認同,但絕對是認同大部分的。不然如他這般清冷的男人,常年不帶情緒,可此時他眼底卻泛出漣漪。
許久許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不知你是否願意與我為友?”
這些話若換成彆的人聽到大概會受寵若驚,陽城老祖竟然主動與我結交朋友,其實這也不難理解,陽城子活了這麼多年,一直站在高處,他內心孤苦,他清心修道卻又不能完全與俗世剝離,他掙紮疑惑,太需要一個懂他的人了,這個人無論是什麼身份,是美是醜,是男是女,於他說並不重要,修為太深,站得太高,已經沒有人可以指點他了,而他所想要的知己,即便是個一無是處的凡人,隻要足夠懂他,於他來說就足夠了。
可是呢……她對他說這麼多是為什麼呢,當然是為了告訴他,這個人不可能是她。
許昭月手掌一翻,鳳鳴傘便出現在她掌中,她握著傘柄,摸了摸傘骨,意味深長說道:“我還記得這把傘是你為薑夢予量身打造的,她當時喜歡得不得了。你有所不知,薑夢予並不怨你,她愛慕於你,忠誠於你,即便恨你入骨,也在為你找理由,或許你也是逼不得已,你隻需對她說一聲抱歉,說不準她就會不顧一切舊怨原諒你。”
聽到這些話,陽城子並沒有太大的反應,或許他早已了解,又或許薑夢予的心思他根本懶得去在意。
許昭月接著道:“你說薑夢予有怨,但你其實不知,那個有怨的人是我!”
鳳鳴傘的傘骨之中裝有細釘,鳳鳴傘還未損壞的時候可以裝入上千根,可如今就隻能裝入二十四根,二十四根傘骨一骨一根,那細釘鋒利還帶有倒刺,是一件極為凶猛的暗器。
許昭月說完,麵色一冷,她旋轉著傘柄,借著身後那股強大的力道念動機關口訣,隻聽得刷刷刷一陣破空之聲,那二十四根細釘自鳳鳴傘傘骨中飛脫而出,如疾風迅雨密密麻麻打入陽城子體內,釘釘入骨。
其實許昭月隻是想試一試,可她是真沒想到陽城子竟對她毫無防備,對於一個頂尖高手來說,要擋下這種暗器簡直易如反掌,可他竟一點措施都沒有做,就這麼任由那細釘釘進他的身體裡。
許昭月首先對上的是一雙質問的眼睛,那雙向眼睛總是平靜到近乎冷漠,可現在就像是瞬間被注入了生命,他整個人都鮮活起來,他是一個有情緒有波動的人,麵對她的出手,他不敢相信,他疑惑,那眼睛瞬間失去了往日那種無人能撥動的平靜。
許昭月對於他的眼神完全不為所動,她甚至一臉漠然衝他道:“你問我願不願意與你為友,我現在告訴你,我了解你,我懂你,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可是……我一點都不想和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