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黑龍不像開玩笑,手裡的那把劍馬上就要砍到寂川身上了，龍星塵咬緊牙關，內心煎熬,到底無法坐視不管。
他伸手攔住了黑龍，露出了一個連自己都厭惡的假笑,“龍澤,還是讓我來處理吧。你看無憂都不高興了,今天咱們不是出來陪無憂獵魚的嗎？你先帶他過去吧。”
龍無憂聞言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但還是嫌棄的往後退了兩步，“表哥，這邊的海水臟了,我不想呆在這兒了。”
黑龍見龍星塵和龍無憂都開口了,便就收起了剛剛□□的劍，“那好吧，我們先走了。”
龍澤說完,拍了拍龍星塵的肩,便哄著龍無憂走了。
在那片殘存著血腥味的海域裡,隻留下了神情複雜的龍星塵和還沒能從地上爬起來的寂川。
“你……”龍星塵張了張嘴,看著淚團從龍崽眼眶邊一點點溢出，皺緊了眉,到底還是心軟了幾分。
龍星塵上前兩步,伸手想將寂川扶起來,靠近他的時候才發現，寂川的右手手腕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狀態，紅腫一片,是剛剛被龍無憂打出來的傷口。
“疼嗎？”龍星塵歎了口氣,掏出一瓶藥膏,想給寂川簡單處理一下。
但當龍星塵餘光瞥見寂川海草衣服下那雙遍布鱗片的畸形雙腿，心中煩躁和猶豫的情緒上湧，下手沒輕重，回過神來的時候寂川的手腕比之前傷的還要厲害一些。
愧疚一下淹沒了龍星塵，他下意識甩開了龍崽的手，用幾乎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對不起……”
但那個幼崽隻是搖了搖頭，雙鰭稚嫩，在海水中微微晃蕩著。
“謝、謝謝，謝謝哥哥給我塗藥。”儘管眼淚依舊在眼眶裡打轉，但這一次那個叫做寂川的幼崽沒有再放任那些眼淚掉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厭惡，隻是下意識的覺得，麵前這條龍不喜歡他也許不掉眼淚，他就不會討厭自己了。
“……”見幼崽這樣小心翼翼的說話，已經決定不會帶寂川離開的龍星塵更加愧疚。
他想到了自己已故的兩位好友，沉默了半響，才在寂川懵懂的目光之中，艱澀的開了口，“你以後，都不要到這片海域來了。”
龍星塵話音落下，就看見幼崽臉上那扯出來的笑容垮了下來，眼淚到底還是一顆一顆掉進了海水裡，委屈的緊緊咬著唇。
他鼻尖有些酸，但還是狠下心，“你……你叫寂川對吧。這片海域是龍族的地盤，龍族呢……”
“很多龍都脾氣不好，很不友善，他們……”龍星塵麵對幼崽澄澈的眼睛，那句‘他們不喜歡你這樣的怪物’卻怎麼都難以啟齒。
混血不是他的錯，被遺棄也不是他的錯。可是，他卻必須要獨自承受這一切。
“他們不喜歡你。”龍星塵言簡意賅的說，“下次你再被他們看到，或許就會被殺掉，而我也不會幫你。”
“你不要對我抱有任何幻想，我不喜歡幼崽，也不會帶你回去。”龍星塵說著，把剛剛給寂川擦過的藥膏也收了起來，“你明白的話就快點走吧，這邊都是血腥味，等會說不定就會有龍過來，看見你這樣的幼崽，再打你可不管我是……”
大約是想趕緊說完與麵前這個太過可憐的幼崽劃分乾係，也為了讓自己堅定決心，龍星塵說的很快，甚至沒有考慮寂川是不是能一下接受這麼多話，隻一股腦的說完了這些。
龍星塵不知道他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但他很自私，很懦弱，很無恥，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寂川打擾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生活。
他隻快速的說完，便轉過身，朝龍無憂他們先前離開的方向追去，一直到完全離開了寂川的視線，才躲在一個礁石後麵，小心的回過頭。
——那個幼崽還傻傻的站在原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久到龍澤發傳音來催促，那個幼崽也還沒動。
龍星塵十分愧疚，但他知道沒資格愧疚，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應當優柔寡斷，所以他掙紮了一段時間，還是離開了。
他也因此，沒有及時的發現寂川的特彆之處，隻在數月之後偶然路過那個地方的時候，才在自己曾經躲身的礁石上，發現了幾行細小的、快要被沙石的字。
有許多的錯彆字，還有很多稚嫩的符號，一看便知道這些字出於那個幼崽的手。
龍星塵還沒來得及震驚於寂川是如何發現自己當初是躲在這後麵的，便被上麵留下的內容吸引了。
上麵內容不多，傳遞的內容也有限，也並不是他以為的詰問和反駁。
那個幼崽隻是用很溫和的語氣，問了他一個問題，他問——
【那些海岩縫裡的小草，明明永遠都看不到陽光，為什麼還要那麼努力的生長呢？】
為什麼呢？
龍星塵沒想過那麼多，也早被生活磨平了那些天真純淨的想法，第一反應是“這大概是本能”，沒有想過還可能會有第二種解答。
但寂川給出了他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寫在問題的下一行。
想到這兒，龍星塵唇邊帶上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看著麵前兩個好友的排位，目光漸漸的堅定了下來。
從當初“拋棄”那個幼崽到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龍星塵還是會感覺一絲愧疚，特彆是麵對自己兩個已故好友的時候。
“墨川、白月，有負你們所托，我並沒有怎麼幫到那個孩子。”
龍星塵擦了擦案台上的兩個排位，唇邊帶起一絲苦笑，喃喃自語道，“如果你們兩個還活著，說不定會看不起我吧。”
“曾經一起闖蕩秘境冒險的夥伴，居然會因為同族鄙視和異樣的目光，放下一切尊嚴和底線。”龍星塵將祭拜的靈花擺在案台上，“這些無聊的事，不提也罷。”
“再說說寂川吧，他現在和一個叫桑葉人類在一起，也不知道這一次會不會再被趕出來。”
“當初他被驅逐，我費了不少功夫才將他那座宅子保了下來，用很低的價格賣給了一個人族小姑娘。”龍星塵目光悠遠，“我特地調查過，那個小姑娘是人族的天才，當時以為她也不可能會用到這處破宅子，沒想到……”
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樣的奇妙，沒想到，他當初賣宅子的對象就是今日虛妄散仙費儘心思想要找到桑葉。
而她還撿回了寂川，如果她真的把他一同帶會了那間寂川親手搭建的宅子裡，那就真的是太有緣了。
不知道那個龍崽看見屋子是當初自己搭的那一間，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龍星塵想著覺得有些好笑，他像是下了決心，沒再猶豫，隻輕聲同兩位好友道了個彆，便轉身從地下室離開了。
他已經決定，這一次如果寂川和桑葉真的在那間宅子裡，他一定會幫他們隱瞞。
申屠玄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儘管龍星塵第一反應是——
也許那黑霧就是寂川所為。
儘管從那天選擇不理會寂川之後，龍星塵就刻意躲避、再也沒見過那個幼崽，但他其實對寂川的事情都比較了解，也會在不連累自己的情況下，暗中出手幫助他幾次。
龍無憂和黑龍都知道寂川的攻擊手段是黑霧，龍星塵自然也知道。
他一邊希望那黑霧是寂川所為，一邊又不希望是他。
但不管結果如何，這一次他都不會坐視不理了。
從掌心飄出一個小巧的木舟型飛行法器，在半空中迅速放大，龍星塵邁入其中，絲毫沒有吝嗇靈石，以最快的速度朝南溟海灣飛行而去。
……
外界的暗潮湧動、山雨欲來，並沒有絲毫影響到正在小芥子仙界大眼對小眼的桑葉和某龍。
從寂川穿著那身奇特的荷葉衣服把桑葉從湖底抱出來之後，一人一龍就一直維持著這樣頗為曖昧的尷尬氣氛。
原本桑葉心情很低落，畢竟她驟然得知雷月道人和桑青青一直覬覦自己的金丹和靈根，但現在看著麵前披著濕漉漉黑色烏發的寂川，桑葉卻再也沒有心思因為他們煩惱了。
因為寂川正一轉不轉的望著她，那雙血色的狹長眸子裡寫滿了擔憂。
他俊美的麵頰上沒了那些鱗片，似乎重新破殼之後連皮膚也比之前更加白皙了。
小怪物的五官依舊精致漂亮，卻少了幾分柔和，多了一些淩冽之意，但望向她的時候，眸光裡似乎多了一絲桑葉讀不懂的晦暗情緒。
他的耳尖很紅，眼尾也很紅，薄唇上沾染著一層水光，一顆一顆水珠順著落下，滑過他線條優美的身體，時刻提醒著桑葉：
他已經不再是他們初次相遇時那個可憐的小奴隸了，他已經長成了一隻大怪物。
腦袋像是短路一樣，驟然劃過“大怪物”這個稱呼，桑葉一下沒忍住，輕輕笑了一聲。
某條心機的、故意引誘人類的龍崽大約是覺得計謀得逞，雙眸閃爍著淺淺的亮光，有一些想開口說話，但又不知道要怎麼樣才不會顯得過於刻意，會不會與之前的“小啞巴”龍設不符。
他隻是微微彎著唇，不知是出於私心，還是想和以前一樣，麵頰微紅的望著桑葉，就像是害羞了。
見到自己喜歡的龍露出這樣的表情，桑葉頓時覺得心口像被輕輕砸了一下，手腳輕飄飄的發軟，麵頰也一點點的燙了起來。
她控製不住的想到了剛剛在靈湖之中，那個潮濕溫熱的擁抱，還有小怪物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麵頰一點一點的染上緋色，桑葉突然有點不敢去看寂川“坦蕩”的雙眸了，略不自在的偏過頭，就連聲音都比平時小了一些：“剛剛……謝謝你。”
聽到桑葉的話，寂川腦海裡瞬間掠過數百個回答，最終在一眾諸如‘無礙’、‘沒關係’、‘不用多謝’、‘應該是我先說謝謝’、‘比起謝謝我更想提到其他答案’的不靠譜回答之中，選出了一個最妥帖的回答。
寂川斟酌著，隻應了一聲：“……嗯。”
因為長久沒有開口的嗓音有些低沉沙啞，桑葉卻在聽到寂川的應答之後驚詫的睜大了雙眸。
她徑直望向他，眼底閃爍著欣喜的色彩，“寂川……你能說話了？”
“……”龍崽聽到桑葉的問題，唇角的弧度又上揚了幾分，其實他一直能說話，隻是之前……是為了立龍設。
還沒等心機龍崽想好要如何在不破壞龍設的情況下回答桑葉的問題，龍崽就看到原本同他保持好一段距離的桑葉在荷葉床上挪了兩步，離他更近了。
儘管荷花被在剛剛被他的尾巴“不小心”丟出了很遠，但原本視線範圍內應該是有荷葉遮擋的，從他的角度並不能很清楚的看見桑葉因為落水而貼緊衣裳的樣子，但現在卻能一覽無餘。
明明先前他還能克製自己的龍性，像一條沉穩的成年龍，把桑葉抱上岸。
但現在，他卻好像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語言和思考能力，渾身僵硬，好像快要冒煙了。
“怎麼了？”桑葉見他不知為什麼看了她一眼之後就像是被釘子釘在了原地，滿臉通紅，像是看見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她低頭看了眼身上那件浸濕了靈湖水，實在沒辦法違心說遮擋效果不錯的衣裙，頓時隻覺一道熱氣直衝麵頰，反應沒比小怪物好上多少。
桑葉下意識抬手捂住了眼睛，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看見。
她腦袋如同一片漿糊，隻覺得眼前原本浪漫的光點都變成了晃動的圓圈，讓她頭暈眼花。
儘管理智告訴自己，現在應該立刻揪下一片荷葉把自己給擋起來才對，但她實在是沒有力氣移開發麻的手臂。
桑葉本以為自己是一個不那麼容易害羞的人類，起碼比起小怪物來說，是更直接一些的。
但事到如今，她才發現她實在是高估自己了。
她實在是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坦率，而讓桑葉沒想到的是，在他們之間，先動的居然是寂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