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得躺在床上,顧珍不明白自己現在是怎麼了?
她明明是見證了父母的死後暈倒在陸承策的懷裡,可現在是什麼情況?睜開眼往聲音來源處看過去,屋子裡沒有點燭火,光線有點昏暗,可依稀還是能辨出發聲人的樣貌。
四十歲出頭的年紀,一身花色短襖,尖削臉,看起來有些刻薄。
倒也是認識的人。
陸老夫人院子裡的二等婆子,姓林,夫家是管門房的來喜。
她以前管家的時候,這對夫婦時常來她麵前獻殷勤,尤其是這個林婆子……可現在這人竟然敢對她冷嘲熱諷?還有她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剛要張口發問,就在這個時候,腦中突然湧入了一堆不屬於她的記憶。
跟走馬觀花似得,一副又一副的畫麵在她眼前展開。
驚愕。
詫異。
顧珍神色呆滯得躺在床上,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一覺醒來竟然成了另外一個人,還是一個算得上認識的人。
孤女蕭知。
半年前因為偶然救了陸老夫人被她帶回家,又在得知她無父無母後便把她留在長興侯府住了下來。
顧珍以前也見過蕭知幾麵,是個溫柔的姑娘,隻是性子太過自卑,平日裡也不大愛說話,她慣來不喜歡和這樣的人來往,偶有幾次見麵也不過點頭之交。
可現在——
她成了蕭知?
那麼……她呢?她怎麼樣了?
那些不屬於她的記憶就跟擠壓在一起的棉絮似得一團團得湧入腦中,太亂太多,讓她的腦袋都要炸了。
顧珍痛苦得伸手捂著腦袋,喉間發出細微得呻.吟聲,身子也跟著蜷縮了起來。
那林婆子起初見她這般是嚇了一跳,可想起她這幾日整日呼病喊疼的,又沉了臉,晦氣似得“呸”了一聲,扯著嗓子罵道:“喊你一聲姑娘,還真把自己當主子看了?老夫人給了你臉麵,讓你過去伺候五爺,這是你的福分。”
“你可千萬彆給臉不要臉。”
“今兒這親,不管您肯不肯,恁這人肯定是得送過去的,免得日後傳出去難聽,您呐還是收拾收拾就過去。”
顧珍本來就頭疼得厲害,現在還得聽林婆子冷嘲熱諷,頓時就沉了臉,捂著腦袋的手鬆開,轉了臉朝人看去,喝道:“閉嘴!”她的聲音很細弱又因為還生著病的緣故,看起來也沒什麼氣勢。
可蕭知本是個小心翼翼的姑娘。
平日裡那些丫鬟、婆子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此時突然沉了臉,倒是讓林婆子嚇得倒退了一步。
“你……”林婆子似是有些羞惱自己的舉動,剛想再罵,可看著那一張陰沉沉的小臉卻是半句話都吐不出,過了半響也隻能惱聲說道:“再過半個時辰,您要是不肯起來,老奴也隻好差人過來‘請’您了。”
這話說完,她就轉身往外走去。
顧珍這會頭疼欲裂也沒空搭理她,見她離開就閉起了眼睛。
緩和了一會。
頭疼倒是好了許多。
她也沒有立刻睜眼,仍舊閉著,開始梳理起那些不屬於她的記憶。
現在是太初二十年冬日,距離她暈倒已經過去半年的時間了,半年的時間能發生的事太多了……顧珍抿了抿唇,心裡突然有些慌張起來,她咬著牙繼續辨彆那些記憶。
這具身體應該自打進了陸家之後便再未出過府,記憶圍繞得也隻是陸家這個環境,不知道外麵的情況,可有一點卻是清楚得。
她……死了。
死在太初二十年六月,連著她的孩子一並死在那個酷暑夏日。
至於陸承策。
記憶中關於陸承策的消息並不多,可就在她死得那個月,陸承策突然被提升為正三品指揮使,從正五品千戶到正三品指揮使。
連跳四級,這是大燕國開國百年都少見的情況。
想起那日暈倒前幾個錦衣衛說的話。
顧珍突然想笑,可她笑不出,眼淚倒是突然就流了下來,無聲無息得砸在手背上,滾燙又薄涼。
寂靜的屋子裡沒有人說話,隻有她死死壓抑著的哭聲,一聲又一聲,扯著她的五臟六腑都疼了起來,顧珍隻能伸手抓著胸前的衣襟以此來緩解那股子錐心的疼痛。
她和陸承策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及笈之後又嫁給了他,琴瑟和鳴三年,自認為懂這個男人,可如今看來,她根本就從來不了解他!
睜開眼。
屋子裡很黑。
隻有半開的窗欞外頭透進來一些大紅燈籠的光線。
顧珍躺在床上,眼睛死死盯著那些隨風晃動的大紅燈籠,就像當日那無儘的鮮血在她眼前鋪展開來,那是屬於永安王府七十六位下人的,屬於她父王母妃的,還有……屬於她,以及她的孩子的。
她突然伸手探向小腹,察覺到那處的平坦,指尖微弱得顫了幾下。
門就在這個時候被打開了,還是那個林婆子。
眼見蕭知還躺在床上,林婆子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我說蕭姑娘,你這是在矯情什麼呢?你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能嫁給我們五爺那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話音未落,就有一隻青瓷茶盞砸到了她的腳邊。
伴隨著破碎的瓷器聲是顧珍淡漠到極致的聲音,“我再不堪,當初也曾救過老夫人,是陸家的貴客,你算是什麼東西?”她一邊坐起身,一邊掀了一雙沒什麼情緒的眼看向林婆子,“出去,換個人進來伺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