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送哥哥去夏國這件事, 其實並不好辦,一來是因為如今城門那處嚴守謹防的,想要把一個大活人悄無聲息的送出去, 並不容易。
二來也是因為哥哥身上的傷, 還沒有徹底好全。
免得日後舟車勞頓, 路上又要複發,按照柳老先生的意思,是再休養一段時間。
所以幾人商量過後,便打算再等半個月,等到顧辭身上的傷勢全部都好全了,再著手準備離開。
......
自從那日和陸重淵從千秋巷回來後也已經過去有幾日了,如今已是五月中旬, 天見兒地也是越發溫熱了。
今日陸重淵一大早醒來就去了書房。
蕭知也沒去吵他,用完早膳後, 又讓廚房記得給陸重淵準備藥膳,估摸著時間就朝外院走去。
自打她傷好之後, 生怕擾著陸重淵, 這辦公的地點便又挪回到了外院。
此時。
她還沒走到外院。
身邊如意就同她悄聲說了一句,“主子,是平兒。”
蕭知循聲看去, 果然瞧見平兒站在一顆樹蔭下望著她。
平兒站得地方十分隱蔽, 這會她正四處張望著, 一副等人的模樣, 大概是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轉頭看過來,瞧見是蕭知的時候,忙提步走了過來。
“五夫人。”
蕭知朝人點了點頭,見她這幅模樣便知道平兒等得那個人是她,遂笑道:“怎麼在這等著?”
“老夫人還沒醒,奴抽空出來一趟是有話要同您說......”平兒語氣略顯焦急,說完,她是先看了一眼蕭知身邊的如意,知道這位如意姑娘如今也是五夫人身邊的心腹。
也就沒有避諱。
她重新低下頭,壓低嗓音同蕭知說道:“這幾日老夫人私下和奴提起您的時候,意見頗多,話語之間還透露出等崔姑娘進門後,就把中饋從您手上拿回去的意思。”
聽到這番話。
蕭知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
早在崔妤和陸承策定下那樁婚事的時候,她心裡就已經猜到了,以前陸老夫人是沒得選,底下三個兒媳婦,一個是處處不合她心意的王氏,一個是林氏那邊的人。
也就隻有一個她,還勉強算得上符合她的心意。
何況那位老夫人還想利用她緩和與陸重淵的關係,自然便隻好把中饋交給了她。
可如今既然確定崔妤要進門了,陸老夫人那顆心自然也就活泛起來了,畢竟他們這位老夫人可是最重臉麵和門第的人了。
至於生氣和不滿。
自然是因為這都過去大半年了,她都沒有去緩和他們母子兩人的關係。
不過雖然知道,蕭知卻沒有打算要同陸重淵說起這些,更沒有想過要幫那位老夫人去修複這段殘破的母子情。
沒必要。
她也不想做。
且不說以那位老夫人的心性,縱使她真的幫忙修複他們兩人的關係,使他們母子回歸如初,那位陸老夫人也不會對她生出一絲一毫的感謝之情。
她隻會覺得理所當然。
覺得你必須要這麼做,覺得陸重淵必須要原諒她。
陸家人的這些嘴臉啊,她早就看透了。
想到這,蕭知的臉上就不禁露出一抹譏嘲的笑,這個自詡名門望族、自詡清流的長興侯府,骨子裡其實早就爛透了!
還有一點。
她也的確不想這麼做。
她知道陸重淵心中的死結,也知道他幼時曾經受過的那些苦,原諒不原諒全在他一個人,旁人沒必要開口,也沒有資格開口。
日後陸重淵是原諒那位陸老夫人也好,不原諒也罷,她都會尊重他的意見。
但她不會說,也不會提。
平兒說完之後,便拿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身前的蕭知,見她麵色坦然自若,一時也不清楚她到底是有法子還是沒法子,隻能試探性地問道:“五夫人,您心裡可是已經有什麼章程?”
聞言。
蕭知收回思緒,坦然道:“沒有。”
什麼?
平兒沉穩的小臉一怔,沒,沒有?那她怎麼還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她心裡難道就不擔心嗎?要是真得等那位崔姑娘進了門,那麼這事再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張口還想再說。
蕭知卻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一樣,看著她,笑了一句,“平兒姑娘陪著陸老夫人這麼久,不是最清楚她是個什麼性子嗎?無論我如今做什麼,恐怕等那崔妤進了門,她還是會把我當成一顆棄子一樣扔掉。”
眼見平兒一臉怔忡的模樣,她笑了下,反問道:“不是嗎?”
雖然早就清楚這位五夫人是個心思清明的,但也沒想到她能看得這麼通透。
平兒一時之間竟然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其實她今日過來,目的就不明確,腦子裡的思緒也是渾渾噩噩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把這番話同五夫人說有什麼用。
五夫人再厲害,再有心思,身後除了五爺之外,也沒有其他可以倚靠的背景了,而以她的出身和身份是怎麼也不可能比過出身世家,日後要成為世子妃,甚至於侯夫人的崔家小姐。
原本滿肚子的話,這會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平兒姑娘,我很感謝你今日來這一趟。”蕭知望著平兒,神情柔和的說道,“不管是之前你的屢次相助,還是現在的特意提醒,我都很感謝你。”
倘若說如今陸家能讓她滿意的。
恐怕除了五房那些人之外,也就眼前這個平兒了。
“我的事,你不必擔心,至於我們之間......”蕭知說到這,語氣微頓,繼而卻含了一些抱歉,“原本我應允過你的那些事,恐怕是有些不好辦了。”
“倒是我對不起你。”
平兒一聽這話,忙道:“五夫人,您切莫折煞奴了。”
原本她心裡的確是有些不太舒服的,畢竟兩人之間的合作剛剛開始就變成這樣了,不過也隻是有些不舒服罷了。
如今聽到蕭知這一番話。
那僅有的一絲不舒服也消了個乾淨,剩餘的隻有驚愕與不敢置信。
她沒有想到五夫人會同她說這樣的話,她再如何也是主子啊,哪有主子同下人致歉的?這樣的言論倒不像是把自己捧在高位,反而有些平等的樣子。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這樣對待呢。
抿著唇。
平兒壓下心裡難言的情緒,低聲道:“奴其實也沒做什麼,擔不得您這樣一句。”說完,她估摸了下時辰,估計陸老夫人也快起床了,便也未再同蕭知說什麼。
朝人又福身行了個禮,道:“奴該回去了,您......”她頓了頓,又過了會,才輕聲說道:“您保重。”
說完這些。
她便未再停留,轉身朝正院走去,隻是離開的時候,她的步伐看起來並不輕鬆。
甚至有好幾回。
她想停下步子,轉過身。
但最終還是咬著牙,沒有回頭,往前走了。
蕭知看著平兒離去的身影也沒有說什麼,身側如意倒是忍不住擰著眉說了一句,“以這位平兒姑娘的心思,若是投身到崔妤身邊,恐怕對您並不利。”
“她總歸幫過我。”
蕭知語氣平平地說道,眼見平兒轉出小道,這才收回視線,淡淡跟著一句,“日後她若是有什麼需要,且幫襯一把。”
如意點頭應“是”,等又走了幾步,她才又出聲,“主子,您打算怎麼辦?您真的打算就這樣把中饋交出去?”
“交?”
蕭知笑了下,她臉上的表情十分溫柔,可眼中的笑意卻很冷,就這樣穿葉拂花往外院走去,語氣淡淡地說道:“陸家這個大窟窿,誰沾誰倒黴。”
“崔妤既然這麼想要,那麼給她便是了。”
彆人隻當長興侯府是多麼金貴的門第,尤其是在經曆這次“寶安郡主嫁妝”事件後,更是傳得神乎其神,仿佛陸家背後有金山銀山一樣,可隻有真得當過家的人才知道。
這長興侯府啊,就是個大窟窿,還是怎麼填都填不完的那一種。
當年她管家的時候,這侯府還算好,又有她的嫁妝支撐,倒也沒什麼,後來王氏管家,這窟窿就開始越擴越散,如今她正想法子準備節流呢。
不過現在看來,好像沒有什麼必要了。
以前她想利用陸五夫人這個身份,想要積累一批自己的心腹,這才接過來這麼一個擔子,可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這事不是簡簡單單培養幾個心腹,聯合幾個大臣就管用的。
那麼這個中饋對她而言,自然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崔妤喜歡,給她便是,就是不知道她接管之後,是不是從此以後得寢食難安呢?畢竟日後以她的身份,接過來容易,放下......可難得很呢。
不過——
想要從她的手上拿走東西,可不容易。
她總得為她這個好姐妹多準備一些禮物才是,這樣才對得起她這麼多年如此煞費苦心的偽裝了。
外院已經到了。
蕭知收斂起臉上的表情,提步走了進去。
***
半個時辰後。
蕭知接見完幾個管事,還坐在椅子上理著賬本。
身側如意替她重新換了一盞茶,往日沉穩的小臉上此時流露出一絲不滿,壓著聲音說道:“那崔妤還沒進門呢,他們就一個個的又活躍起心思了,我看您還不如繼續回到五房辦公,看看這群人敢不敢在五爺麵前,如此給您難堪。”
想到剛才那幾個小人的嘴臉,她心裡這口氣就落不下。
真是一群混賬東西。
以前見主子有人撐腰,就一個個殷勤備至,如今見崔妤馬上要進門了,知道主子這管家也管不了多少日子了,也就擺著臉麵裝樣子了。
真是!
混賬!
“你同他們置什麼氣?”蕭知頭也不回地接過茶,抿唇笑了下,“不過是幾個左右逢源的牆頭草,隨風倒罷了。”
“您如今是越發好脾氣了,以前......”
如意這話還沒有說完,就猛地回過神,捂住了嘴,她臉色發白地看著蕭知,生怕她因為自己這句話又回想到以前。
傷心。
蕭知倒是沒什麼反應。
她隻是手上的動作頓了下,可也不過一息的光景,她便繼續神色如常地翻看起賬本了,她自然知道如意那後麵半句話是什麼......以前若是敢有人在她麵前如此行事,早就被她斥責一頓打出去了。
哪有這麼好說話的時候?
“如今這樣也挺好的。”蕭知翻著賬本,語氣很平。
以前她一心一意為陸家,自是處處想得周到,加之從小生活環境的緣故,讓她最看不得這種小人,可如今不一樣了,位處劣勢方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
何況。
她現在又不想為陸家著想,留下這麼一些人,磕磕絆絆的,不是挺好的?
蕭知嘴角扯出一抹譏笑,她繼續翻著賬本,沒翻幾頁,外頭就有人過來傳話了,“五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說是有要事詳談。”
這個時候?
蕭知挑了挑眉,倒是也未說什麼,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了,等把手中的賬本一合,交到如意的手上。
便起身朝正院走去。
***
等她走到正院的時候,竟是破天荒的發現王氏和陸寶棠也在。
兩個人端坐在椅子上,看起來倒是比以前規矩了不少,不過......蕭知的餘光不動聲色地朝陸寶棠望了一眼,見她屁股都不敢挨著椅子,就知道上次那一頓責罰,這位陸三小姐還沒有徹底好全。
她挑了挑眉,對陸寶棠如今這幅模樣並沒有絲毫憐憫之心。
活該罷了。
神色淡淡地收回視線。
蕭知繼續往屋中走去,等走至一處地方才停下腳步,朝羅漢床上的老婦人福身一禮,喊道:“母親。”
“起來吧。”
陸老夫人如今見到蕭知已不似以前,聞言也隻是淡淡應了一聲,就讓人坐下了。她這幅模樣,屋子裡待著的這些人哪裡會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