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聲音溫婉又輕柔, 陸承策循聲望去, 便見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 而馬車裡坐著得赫然便是崔妤。
她握著一角暗色花紋的織金布簾正朝這邊看過來,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
見他循聲望去,便又同他點了點頭。
車夫趕著馬車朝這邊過來,兩人的距離也被拉得越來越近。
等離得近了。
崔妤才又笑著問道:“世子今日是休沐嗎?”
陸承策點了點頭, 他坐在馬上,一身黑色勁服,腰間除了慣常用得佩劍之外,便隻係了一隻已經有些年歲了的荷包, 看著崔妤的神情同平時並無兩樣。
冷清又寡淡,喊她,“崔姑娘。”
麵對陸承策這般態度, 崔妤的臉上也沒有什麼異樣的情緒, 此時周遭人來人往,不時有人悄悄把目光往這邊遞來。
她卻好似沒有瞧見這些目光似的,半仰著頭望著陸承策,笑得十分溫婉,就像老友相逢一樣, 語調輕鬆又溫柔,“世子今日是準備去東郊嗎?”
說完,見人眉峰微皺, 便又低聲跟了一句, “我記得今日是阿蘿的生辰, 便想著去東郊看看她。”
說起“阿蘿”兩字的時候。
崔妤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悵然若失的歎息,連帶著聲音也低了許多,不過在看向陸承策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是露出一抹十分溫柔的笑容,沒有特意的避險和諂媚,語調如常,“若世子也是去那,我們便一起同行吧。”
陸承策的馬匹就停在崔妤的馬車邊。
兩人的距離並不算遠,又因為特意壓低了嗓音的緣故,說的這些話也隻有車夫和跟隨在崔妤身邊的丫鬟才能夠聽見,外人是聽不見的。
可即便如此。
那些若有似無的目光還是時不時地朝他們這邊看過來。
圍在城門口的這些人,有些知道他們的身份,有些不知道的也從身邊人的話語之中知道了他們的關係。
未婚夫妻在城門口相見,原本也算不上什麼稀奇事。
可偏偏兩人的關係卻不僅於此,若是永安王府沒有出事,那麼他們如今一個仍是永安王府的女婿,一個則是永安王府的世子妃。
可現在,一道聖旨,把他們兩人牽絆在了一起,這樣狗血又頗為牽絆的事,怎麼可能不引人關注?
可以說,自打當日天子那道聖旨賜下,京城裡頭關於這樁婚事,關於陸承策和崔妤兩人的故事就沒少被人提起,茶樓裡的戲折寫了一道又一道,那些貴人開起茶宴、花宴的時候也是少不得要說道幾句的。
陸承策雖然從來不去理會那些事。
可他身在錦衣衛,底下耳目眾多,想知道京中的消息太容易。
這些日子,他那些下屬沒少說起這些事,對於崔妤如今的處境,他自然也是知道一二的。
並不好受。
這世道對女子總是百般苛責的。
思及此,陸承策手握韁繩,薄唇微抿,似是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崔姑娘,你......其實不必如此。”他微斂著眉,聲音還是一如先前那樣,冷清,“如今外頭議論紛紛,恐怕你今日一去,又該有人嚼口舌了。”
“這於你不利。”
崔妤聞言,卻是想也沒想說道:“他們說他們的,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一如先前溫婉,未有一絲變化,而後的話也是侃侃而談,溫柔又堅定,“世子放心,崔妤從來不是那種聽旁人嚼幾句口舌就會心生憂憤之人,他們說他們的,我不聽便是了。”
“倘若真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就心生憂思與悲憤。”
她說到這的時候,聲音微頓,是過了一會,才歎道:“那麼崔妤早在一年前就該閉門謝客,從此一個外人都不見了。”
一年前。
正是永安王府出事之際。
那個時候永安王府滿門伏誅,顧辭潛逃在外,不知所蹤,那會就有不少人在私底下說道崔家和永安王府,以及她和顧辭。
後來顧辭墜入懸崖,生死不明。
她跟顧辭的婚約斷了,又有不少人明裡暗裡說道一些不中聽的。
這些事,陸承策也知道,就如崔妤所言,倘若她真要因為旁人的三言兩語而活,那麼一年前,恐怕她就已經受不了了。
其實若真論起來。
當初永安王府那一樁事,崔妤也算得上是一個受害者了。
他張口想說些什麼。
隻是不等他開口,身前的崔妤便又說道:“何況,我如今和世子已然是牽扯不開的關係了,縱使避嫌,又有何用?”
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又低了一些,就連臉上的笑意也湮沒了一些。
等到陸承策看過去的時候,忙又露出了一道很淺的笑,似是已經開解完自己,又安慰起他一樣,“我知道世子對阿蘿的心意,也知道這是天家賜婚,不可違抗。”
“世子也無需覺得有什麼。”
“你需要一個妻子,我也需要一樁婚約,如今這樣挺好的。”
陸承策倒是沒有想到崔妤竟是存著這樣的想法,有些詫異地望了她一眼,見到她那張麵上的表情從頭至尾都不曾生有一絲變化。
他抿了抿唇,終是未再說什麼,隻留下兩字,“罷了。”
就如崔妤所言,他們如今既已被賜婚,縱使避嫌又有什麼用?
不過。
今日崔妤這一番話,倒是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他對崔妤雖是舊識,卻從無男女之情,當初接下聖旨也不過是因為聖意難違,他會娶她、照顧她,給她該有的體麵和尊敬。
可除此之外也就沒有其他的了。
如今見她也是這般想法,心下難免是輕鬆了一些。
這樣一個知根知底,又知曉舊情的女子總比其他人要好上許多,至少,他不必憂心怎麼去相處,也不必擔憂內宅的事。
麵上冷清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就連一直緊繃著的身形也變得逐漸放鬆,他低頭看著崔妤,道:“走吧。”
說完。
陸承策率先掉馬往城門外去。
而崔妤在他轉身之後便落下手中的車簾。
車夫重新趕起了馬車。
車輪壓過地麵發出“軲轆軲轆”的聲音,馬車內另有紅泥小爐煮著茶,崔妤麵前的丫鬟名叫順心,她這會跪坐在墊子上,一麵拿著小扇扇著紅泥小爐,一麵擰著眉同人道:“小姐,您又何必如此?”
“您這些日子可沒少受什麼委屈,倒不如把那些委屈都同陸世子說上一番,保不準他還會心生憐意。”
崔妤聞言卻隻是輕笑一聲,她纖細的指尖落在膝蓋上,聲音十分溫柔,“你不懂。”
“他從來不理會這些,與他說這些,不過是白費口舌罷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起初聲音還是十分尋常的,可餘光在瞥見腳邊擺著祭拜用的紅燭紙錢,眼神微冷,就連聲音也跟著冷了下來。
“他這個人啊,在乎的東西不多,陸家那些親人,還有便是......”崔妤伸手拿起一角紙錢,緊緊地握於手中,“顧珍。”
熟稔的兩字,卻被她說得咬牙切齒,偏偏她的麵上始終保持著一抹溫和的笑容。
崔妤閉起眼,緩和著心中的情緒,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小手輕輕撫平著手裡微皺的紙錢,彎腰放好,繼續說道:“要打開這個男人的心扉,便隻有和他站在同一條線,憂他所憂,擔他所擔,讓他行事不必有後顧之憂。”
“可您這樣——”
順心有些不高興的努起了嘴,“也太委屈了些。”
崔妤一聽這話,卻笑了起來,她望著順心,嗓音輕柔地說道:“這是我之所求,如今得償所願,心滿意足,又豈會委屈?”
這話說完,她掀起一角車簾往外看去,能看到陸承策的身影,他就處在一個不遠不近的地方,黑色勁服把他整個人的身形都拉得十分修長,寬肩窄腰,讓人看著便心生依賴。
崔妤就這樣望著她,眉眼溫柔,唇角含笑。
她知道陸承策心裡沒有她,可她不著急,餘生還很長,她隻要好好陪著陸承策,他總會知道誰才是最適合他的那個人。
***
而此時靠近護國寺的山林小道之間。
慶俞趕了一路的馬車,如今眼見約定的地方快到了,這才把速度慢慢緩和了下來。他一手揚著馬鞭,一邊扭頭朝馬車內的幾人說道:“五爺,夫人,快到了。”
話音剛落。
身後的布簾就被人掀了起來。
蕭知一手握著布簾,身子半往前傾,臉上的表情還是未曾放鬆的樣子,帶著一抹擔憂和緊張,“真的,不會出事了嗎?”
她心裡還是有些擔心的。
顧辭見她擔憂了一路,如今還是不曾放鬆,剛想出聲安慰,可還不等他開口便有一道淩厲的目光朝他看來。
他扭頭看去,便見陸重淵十分不友善地盯著他,表情雖然淡漠,但眼神已經頗為凶狠了。
他心裡不禁好笑,倒是沒再去安慰阿蘿。
陸重淵見他未再有所動作,這才收回目光,然後朝蕭知看去,雖然臉上還是那一派冷漠的表情,但眼神卻變得柔和了許多,就連聲音也帶著一絲安撫的樣子。
“彆怕,不會有事了。”
蕭知循聲看去,見到陸重淵那張臉,原本高懸的那顆心倒是也落了下來。
她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馬車停下,不遠處站著十餘人並著一輛馬車,眼見他們的馬車停下,領頭的一人便走了過來,朝坐在馬車裡的陸重淵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喊道:“都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