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發生的那些事。
蕭知一概不知, 她這會正在去往回心齋的馬車上,外頭是熙熙攘攘的車馬聲,而她靠在引枕上, 手肘撐在馬車邊緣, 側著頭, 撐著臉, 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如意正在煮茶, 餘光瞥見蕭知這幅模樣,沉吟一會便低聲問道:“主子, 您是在想崔妤進門的事嗎?”
她這話雖是疑問,但心裡卻是有些肯定的。
今早陸世子讓人抬著聘禮去了崔家, 後頭陸老夫人又把主子喊過去,說是要同她商議婚宴的事, 其實說是商量,實則是從主子身上拿權。
那位陸老夫人說主子年輕, 恐怕照料不好這樣的大事,便把這事給了王氏。
讓王氏主持婚宴。
也是因為這一層原因, 使得陸家那些拜高踩低的賤奴都以為主子要落魄了, 這才一個個都把主子的話當做耳旁風。
想到這。
如意那張俏麗的小臉就呈現出幾絲不甘和怨憤,說起話來也帶著幾許憤恨之氣,“陸家那些人也就算了,世子他......他怎麼也能這樣?”
當年他迎娶主子的時候, 十裡紅妝, 聲勢浩大, 至今都還被許多人誇讚。
而如今——
他竟然要用同樣的聲勢去迎娶另一個女人?
他對得起主子嗎!
如意在這邊說得起勁,蕭知卻還是一副出神的模樣,等聽到破碎的幾個詞,“世子怎麼能這樣”、“陸家那些人就不怕天打雷劈嗎”、“還有那個崔妤......”
她才回過神來。
收回撐在臉上的手。
可能是撐得時間有點久了,臉頰那邊有些泛酸,蕭知輕輕揉了一揉,等把那股子酸勁散開,才淡淡開口,“都是定下來的事了,又有什麼好激動的?”
說完。
又譏笑一聲,“他們這些人的嘴臉,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如意一怔。
她看著蕭知,好一會才呐呐開口,“主子,那您剛才在想什麼?”她原本還以為主子是因為今日納征和奪權這兩回事生悶氣呢,可如今看來,倒是有些不太像。
那主子,又是因為什麼愁眉不展?
聞言。
蕭知揉臉的動作一頓。
她抿了抿唇,心中難得生出一些猶豫,“你......”
她出聲,“你覺得陸重淵如何?”
“陸五爺?”
如意一愣,雖然不知道主子為何突然提起陸重淵,但還是如實答道:“起初沒有接觸陸五爺的時候,奴心裡是懼他的,不過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奴發現陸五爺也不像傳言中說得那般。”
“嗯......”
她擰著眉,似是在想怎麼解釋比較好,“陸五爺這個人看起來冷冰冰的,說話也不好聽,但奴看得出,他對您十分維護,之前崔家的事也好,前段日子護國寺的事也好。”
“他都是想也沒想就站在您這邊的。”
“是啊......”蕭知跟著喃喃道:“他總是這樣,無論出什麼事,都會沒有猶豫的站在我這邊,護著我。”
“不過,您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了?”
如意聽出她話中的悵惘,沉吟一瞬,又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蕭知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如意這樣的問題,也不知道得到這樣的答案是要做什麼,她就是突然想問,莫名其妙的......
等到陸重淵的腿真的好了,依照師父的性子,必定是不會再讓她待在陸重淵的身邊。
那等她走後。
陸重淵會變得怎麼樣呢?他......會不會舍不得她?會不會想她?
或許會。
或許不會。
畢竟真的等到陸重淵的腿好了,那他便又成了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陸都督,到那個時候,多的是人想和他套近乎,他也不必像現在這樣,困在這個四方院落,隻能娶一個什麼背景都沒有的孤女。
那些勳貴都會把家裡的女兒往他跟前送,就跟以前一樣。
所有人都會捧著他,敬著他。
他如今對她好,恐怕也隻是因為他身邊除了慶俞和趙嬤嬤之外,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可等到以後,人多了,那麼他自然也就不會覺得她是特殊的了。
這樣也好......
她總是期望他好的。
她期望他能找到一個全心全意對他的妻子,照顧他、陪著他。
可不知道為什麼,隻要想到陸重淵以後也會對其他人那麼溫柔、那麼維護,她這心尖上就跟有一枚細小的針刺著似的,尋不見,摸不著,但就是讓人疼。
很疼,很疼。
蕭知皺著眉,手撐在胸口上,抿著唇不說話。
如意見她這般,隻當她身體不舒服,忙放下手頭上的活,焦聲問道:“主子,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蕭知搖了搖頭。
她沒有什麼好不舒服的,就算如今有一點點不舒服,也不過是因為她的這顆心在作祟罷了,畢竟她曾經得到過那樣的真心,那樣的維護,如果有一天這個隻屬於她的真心和維護給了彆人,總歸是有些不舍......和不甘的。
但她早就看清這個世道了。
人總是會變得,以往那樣珍愛她,說要與她共白頭的陸承策都能那樣對她,陸重淵對她的那份真心和維護......又能延續多久呢?
何況。
陸重淵如今還不知道她的身份。
倘若他知道,恐怕他也就不會像如今這樣維護她了。
他會怎樣呢?
忌憚她的存在,覺得她是山林精怪?像那群術士一樣要拿她作法?
又或者是厭惡?
蕭知臉色發白,氣息也亂了幾拍,好在茶水沸騰,恰好把她錯亂的呼吸遮掩過去,等她重新坐正的時候又恢複成以前的模樣了。
細白的手搭在膝蓋上,指尖有些微微蜷曲,眼看著麵色著急又擔憂的如意,她緩緩吐出幾個字:“我沒事。”
總會沒事的。
她如此。
陸重淵也如此。
想到這。
她那不舍的心情倒是變得平靜了許多。
......
馬車停下,到回心齋了。
如意率先下了馬車,然後扶著蕭知走下。
回心齋是京中最大的糕點鋪子,已經延續幾代了,有人說裡頭店家的那位祖爺爺曾經是禦廚出生,雖然這事不知道真假,但這裡的糕點的確口感不錯就算了。
以前蕭知就常愛來這邊。
這會店裡人還不多,一個掌櫃的,一個小二,見她進去就笑著問候,“這位貴客想買些什麼?”
自然是不需要蕭知作答的。
如意上前把蕭知以前慣常吃的買了一些,又給柳老先生挑了一些他喜歡的,小二拿去算賬,她便回來問道,“主子,您看這些夠嗎?”
蕭知看了一眼,剛想點頭,想到上回給陸重淵買的糖果盒子好像快沒了,便又笑道,“再去稱些糖果吧。”
如意詫異的看了蕭知一眼,不過想到上回主子給陸五爺買的糖果,也就明白了,她笑著應了一聲,又去挑了一些糖果。
統共算好賬,給了錢。
兩人剛想回去,外頭就傳來一陣熟悉的俏皮女聲,“外祖母,你可許久不曾陪我出來了,今兒個你可得好好陪我。”
“等買完糕點,咱們就去旁邊的綢緞鋪看看,我聽說這次又新進了不少好麵料。”
蕭知腳步一頓,抬眼看去,便見兩個丫鬟挑起布簾,而陸寶棠陪著一個打扮華貴的老婦人打外頭進來,這會那位老婦人正握著陸寶棠的手,笑嗔道:“你這丫頭,明明是你不來看我,如今反倒說起我的不好了。”
“哪是棠兒不想來看您,都怪爹爹,非要讓我禁閉。”陸寶棠撇了撇嘴,不高興地抱怨道:“要不然我早就去看您了。”
話音剛落。
她餘光瞥見屋子裡的兩人,先是一怔,繼而猛地拔高聲量,冷著小臉說道:“你怎麼在這?!”
這話倒是有意思。
這回心齋既不是她陸家的產業,也不是王家的地盤,她怎麼就不能來了?不過蕭知也懶得在這個時候同她辨什麼,聞言也隻是淡淡收回視線,然後朝那位衣著華貴的老婦人,福身一禮。
“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平日裡很少出門,自然也就不知道如今站在她跟前的是誰,等聽到身後的嬤嬤低聲回稟一句,她才沉著臉朝蕭知看過去......原來是她啊。
她向來是個護短的。
雖然沒見過蕭知,但她的名字,可聽過不少回。
想到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都是因為她的緣故才會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王老夫人的臉色便十分不好看,“原來你就是陸家那位五夫人。”
她看著蕭知,眼神很冷,聲音也很淡。
蕭知以往和這位老太太也相處過幾回,自然知道她的秉性,這位王家的老太天自持身份尊貴又有誥命在身,便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日裡很少把其他人放在眼裡。
她還有一個最大的特質,那就是護短。
看來今天......
這位老太太是要同她過不去了。
身後如意也有些緊張,這位王老夫人可不比彆人,這可是有正經誥命在身的,要是她想做什麼,主子如今是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她突然有些懷念起那位陸五爺了。
倘若那位陸五爺在場,就算是王家的老夫人又如何?
蕭知倒是不怕她,這位王老夫人雖然是個護短的,但同時也很重臉麵,縱然再不喜歡她,也不至於在外頭做出些不合規矩的事。
所以她十分坦然地受著她的目光。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