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知坐回到了椅子上,她半托著腮,不知道想到什麼,看著陸重淵,突然問道:“五爺,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嗎?”倘若她離開了,以後肯定沒這樣的機會和陸重淵相處了。
倒不如,趁著還在,陪陸重淵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
“比如,你有什麼想吃的,或者,有什麼想玩的......”她像是覺得這是一個十分可行的方法,握住陸重淵的手,同他說道:“不管你想要做什麼,我都可以陪你去的。”
“反正這段日子,我們也沒什麼事。”
陸重淵心底的喜悅在這一瞬間仿佛消失了。
他握著荷包的手收緊,連帶著嘴角的笑意也仿佛冷卻一般......他不傻,能看出柳述對他的厭惡,也猜到他如今火急火燎的鑽研法子替他治腿是因為什麼。
所以。
她還是打算離開他?
如若不是的話,她又何必強調這段日子呢?
陸重淵收緊握著荷包的手,很用力。
蕭知卻還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仍舊看著他說道:“你之前不是說西郊那邊有一塊楓樹林很好看嗎,要不我陪你去那看看?或者,你有其他想要去的地方,或是東西。”
“主子,老先生喊您過去。”外頭傳來喜鵲的聲音。
因為喜鵲常年跟著原身的緣故,蕭知平日在外頭還是稱呼柳述為老先生的,平日裡也很少會在師父在的時候,讓喜鵲過來伺候,這會聽到這話,她一頓,想到師父那個脾氣,恐怕她不去,他就得親自過來了。
歎了口氣。
蕭知重新望向陸重淵,臉上帶了一些抱歉,“五爺,那我先過去一趟,你可以慢慢想,等你想到了就同我說。”
陸重淵沒有開口,他甚至沒有抬頭。
等到蕭知走後,等到那串腳步聲越行越遠,他才朝門外看去,那裡已經沒有她的身影了,隻能看到一片一閃而過的紅色衣衫,手指緊握著荷包,而他臉上的神色也終於徹底沉了下來。
狹長的丹鳳目沒有笑意的時候是有些冷冽的。
他就這樣看著門外,看著她離去的方向,他什麼都不想要,他隻想要她陪在他的身邊......她能做到嗎?
慶俞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他心下一個咯噔,也不敢直視陸重淵,朝他行了一禮後,便壓著心悸同他稟道外頭的事,“外頭的人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王家那兩兄弟這些年的罪證都呈上去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王家這次是要倒了。”
除去杜家那個暴斃的妾氏,以及太仆寺升官的事,這些年,王家私底下可還做了不少事,五爺這次把搜羅來的罪證都呈了上去,王家不倒都難。
陸重淵聽著這些話卻沒有出聲。
他隻是抿唇看著門外,良久才沉聲道,“倘若一個人很不乖,總是違背你的意思,想要離開你,你會怎麼做?”
“什麼?”慶俞一愣,沒聽明白。
陸重淵仿佛也沒想過要慶俞解答,他靠坐在輪椅上,手肘隨意搭在扶手上,看著外頭的豔陽日,淡淡道:“這麼不乖,不聽話,應該打斷她的腿,把她綁在屋子裡才行啊。”
慶俞一臉驚愕:“五爺,您......”
陸重淵抿唇,他的雙手像是在極力克製著什麼,交握著,沒有說話,他隻是突然閉起了眼睛,身子往後仰,線條分明的下頜隨著這個動作微微仰起。
好一會,他才又歎道,聲音很低,似呢喃:“還是......舍不得啊。”
舍不得拿這樣的法子去對她。
舍不得她那雙璀璨奪目的眼睛對他流露出恐懼、害怕的眼神。
......
他真是。
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
而此時的二房。
陸承策一回來就被人請去了主院,王氏的住所。
他過去的時候,屋子裡除了王氏,還有陸寶棠,至於一眾丫鬟、婆子倒是都被打發了出去。
“母親。”陸承策語氣尋常的和王氏問了安,他的神色看起來和平日沒什麼兩樣,但若是細察的話,可以感覺出他很累。
他也的確是很累。
昨日把喜兒帶回錦衣衛後,他就派人去調查此事。
後來陛下又召他進宮問了這樁事,整整一天一夜,他連眼睛都沒有合過,底下的人辦事快,一查就查出來許多事。
以前瞞著的、壓著的,一下子全都出來了,就連他也沒想到,他的那兩位好舅舅,又或者說,他的外祖家竟然做過這麼多事。
除了杜家那個妾氏之外。
早些年,舅舅他們也不是沒有鬨出過人命,不過那個時候都被外祖母鎮壓下去了,倒是也無人知曉。
還有大舅舅......
他身為吏部尚書,以權謀私,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朝中不少官員都與他有所勾結。
越想。
陸承策的心就越寒,這麼多年,陛下說了好幾次肅正清風,他也參與其中,可萬萬沒想到,這股子邪風竟生在他的外祖家,生在他最親近的家人身上。
“無咎!”
眼見陸承策回來,王氏也顧不得旁的,立馬迎過來,拉了他的手,問道:“你舅舅他們怎麼樣了?他們會不會有事?”
早知道母親會問這些問題,陸承策心裡有些無奈,“母親,您知道的,朝中政務,未結清以前,我是不能和您說的......”話音剛落,他的目光觸及王氏的額頭,一愣,“母親,您的傷是怎麼回事?”
“是外祖母砸的!”
陸寶棠在旁邊哭著說道:“外祖母擔心舅舅出事,又知道是哥哥親自把人帶走了,就把氣都撒到了母親的身上。”
“哥哥,舅舅他們不會有事吧?”陸寶棠也湊了過來,拉著陸承策另一邊袖子,說道:“他們一定不能有事啊,要是舅舅他們倒了,王家也就沒了。”
“那我們怎麼辦?”
他們現在在京中有這樣的名聲,除了陸家這一層關係,還有王家。
如果王家倒台了,那她以後還怎麼在貴女圈混?而且倒台的原因還是因為這個.....她一定會被所有人譏笑的!
王氏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提自己的傷,隨意說了一句“我沒事”,然後就問道:“你先彆管我的傷,我隻問你,你舅舅他們會不會有事?”
說完。
她語氣微頓,跟著是沉聲一句,“無咎,他們可是你的親舅舅,難道你真的要眼睜睜看著他們出事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讓陸承策本來擔憂的心也跟著沉寂了下去。
他略帶疲倦又有些清冷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了一會,等到她們的聲音逐漸停下,這才看著王氏,沉聲道:“母親,你既然明知道舅舅他們有罪,便知道他們不可能不出事。”
想到自己搜來的那些證據。
陸承策閉了閉眼,啞了聲音,歎道:“我受陛下的吩咐,徹查此事,罪證我已經呈上去了,至於舅舅他們會有什麼結果,隻能看陛下會怎麼處置。”
“你——”
王氏腳步一個趔趄,差點就要摔倒了。
“母親......”陸承策伸手去扶她,可還沒握住她的胳膊就被人拂開了。
王氏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陸承策,看著這個引以為傲的兒子,她以前覺得自己兒子哪裡都好,為人公正,性子秉直,所以才小小年紀就受陛下重用。
可現在,當他的公正和秉直用到自己家人身上的時候,王氏隻覺得可怕。
她像是從來不認識陸承策一樣,望著他,兩片紅唇早已泛紫,這會正不自覺顫抖著,“你,你怎麼能這樣做?!那是你的親舅舅啊,你把罪證都呈上去,是要他們的命啊!”
陸寶棠也在一邊哭著,一邊埋怨著陸承策。
偌大的屋子裡就縈繞著王氏母女的討伐聲,陸承策從頭至尾都不曾吭過一聲,隻是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淡,眼中的疲倦越來越深。
不知道過了多久。
陸承策終於開口,“母親明知道這事鬨出來,會有什麼後果,為什麼當初不勸著外祖母和舅舅一些,還要一直拿錢去維護他們。”他的聲音很淡,一邊說,一邊抬頭看著王氏。
眼見她眼中的怔忡,繼續說道:
“母親有沒有想過,舅舅他們變成這幅模樣,也有你的放任和維護,這麼多年,如果不是母親一而再再而三的拿錢給王家,他們也不至於肆無忌憚到這種地步!”
王氏臉色一白,她張口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陸承策望著她的神情變化,隻感覺自己這顆心疲憊極了,“您知道我的脾氣,所以明知道這事也不同我說。”
“無咎,我......”
“哥哥......”陸寶棠看著這幅畫麵,忍不住開口。
“還有你。”陸承策把目光轉向陸寶棠,眼中是從所未有的失望,“這事,你也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陸寶棠臉色一變,她支支吾吾好一會,也沒法說出一個字,甚至在陸承策那樣的注視下,根本不敢直視他,低著頭,雙手不自覺絞著,一看就是一副心虛的樣子。
陸承策望著他們,薄唇緊抿,臉色微沉。
他第一次開始猶豫起當初做得選擇,為了維護這個家,他辜負了阿蘿的信任......可他這麼做,真的值得嗎?他的母親,他的妹妹,以及他信任的外祖母和舅舅們,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指尖不小心觸到腰間係著的荷包。
他伸手,想去撫一撫上頭的紋路,可還沒碰到,又忙縮了回來......陸承策低頭,十指緊握成拳,他已分不出是身累還是心累了,不願在說什麼,徑直轉身,往外走去。
“無咎!”
“哥哥!”
陸承策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隻留下一句,“舅舅們的事,我也沒有辦法,若是外祖母要責怪的話,就讓她來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