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引她走出殿門, 邊走邊同她說了幾個有趣的地方, “這個時節, 臨惜亭的風景倒很是彆致, 周圍便是一片紅楓林, 亭子底下的流水河裡還養了不少錦鯉,平日宮裡的貴人最愛往那邊投食。”
“若是運氣好的話,還能看到那些錦鯉爭著躍出湖麵搶食的樣子。”
“那些錦鯉啊一條比一條肥碩, 顏色也是五花八門的......”
這宮裡的地方, 蕭知比旁人要熟悉多了, 如今卻得裝作一個懵懂模樣, 她把手中的玉佩好生收起來,聞言也隻是柔聲笑道:“既如此,便有勞公公領我過去吧。”
“哎呦——”
內侍一聽這話, 腰彎得更低了一些, 聲音也變得更加謙卑,“您這不是在折煞奴嗎?”話是這麼說, 但他臉上的笑意較起先前卻深了許多,替她引路也更為殷勤了。
臨惜亭離端佑帝的寢宮並不算遠,緩步慢行也不過走了一刻鐘的樣子。
的確如內侍所說,這裡的風景很好, 亭子被一片火紅的楓樹林包圍著,往前便是一條湛藍的湖泊, 縱使離得遠也能瞧見那條湖泊澄澈至極, 隱約還能瞧見底下搖頭擺尾的錦鯉。
“您先在這邊坐一會, 奴讓人去給您準備些茶點、瓜果。”內侍引她入座後,說道。
蕭知點了點頭,沒說什麼話,隻靠著亭子坐著,旁邊就放著給貴人投喂的魚食,她閒來無聊便拿著手中的魚食朝底下撒了一把。
不知是不是之前已經有人投喂過的緣故,這些魚兒估摸著是吃飽了,倒也沒怎麼爭搶,偶爾探出個腦袋,冒出幾個泡泡又重新埋到水裡去了.......這幅嬌憨模樣,倒是讓她有些陰霾的心情好了一些。
嘴角剛剛浮現一個笑。
便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聲音,“殿下,您這又是何必呢?事情都過去一年多了,您明知道陛下聽不得這些話,還非要去說......明兒個您還得上朝,這額頭的淤痕也不知能不能消。”
殿下?
蕭知投喂魚食的動作一頓,臉上剛剛浮現出的笑容也在這一刻僵硬住了。
端佑帝膝下隻有一個子嗣,便是當今太子,亦是她的......堂兄顧珒,想到記憶中那個溫和忠厚的男人,她握著魚食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一些。
果然。
下一瞬,她便聽到了一個十分溫和的聲音,“當初永安王府的罪定得太快,疑點也太多,我始終不信叔父他們會做出這樣的事。”
“可就算查出不是,又能如何?”
內侍尖細又夾雜著一些無奈的聲音響起,“殿下,事情都過去了,永安王府也已經沒了,就連世子爺和郡主也都不在了......就算真的重審此案又能如何?”
顧珒低聲道:“為一個公道......”
“什麼?”
內侍似是沒聽清楚,疑聲道。
“縱然他們都不在了,可我既然還活著,就該為他們討回一個公道......”顧珒的聲音隨著風,一絲絲傳入蕭知的耳朵,“隻有洗清冤屈,討回公道,他們才能安息。”
“那些英魂不應該被這樣的汙名遮蓋。”
蕭知一怔,手上力道一鬆,那一盒魚食便砸在了地上。
“誰?!”
外頭的人聽到聲音一驚,拂開楓葉走了進來,領頭的是一個身穿寶藍色太監服飾的內侍,他冷著一張臉,在看到蕭知的時候又是一怔,上下打量一番才收起身上的凜冽氣勢,朝蕭知行禮道:“榮安郡主。”
蕭知方才是因為顧珒的那番話,出了神,才會握不住手中的食盒。
原本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在這的,如今既然已經暴露了,倒也沒必要遮掩......她低頭,恰好地掩飾住自己的情緒,然後同緩步走過楓葉林的顧珒福身一禮,“太子殿下。”
不比內侍的嚴陣以待。
顧珒的麵容很平靜,甚至還帶著一抹笑。
“你就是榮安?”
明明是第一次見麵,但他的語氣卻十分溫和,就仿佛兩人是從小相識的故交,同她閒話家常,“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坐著?”
“父王和陛下在說話,我便一個人出來走走,我......”
像是在解釋自己並未偷聽,她又低聲補充了一句,“我在這坐了有一會了。”
顧珒笑笑,並不在意,隻是見她衣衫單薄,又道:“如今天氣轉涼了,你還是早些回去吧,彆凍著了。”說完,他也未再多言,同她點了點頭便領著內侍先走了。
蕭知是等他走後才起身的。
看著顧珒離去的背影,想到他剛才額頭明顯的紅痕印子,應該是被茶盞打到的,甚至還留下了一抹細小的傷痕,就連腿腳也好似有些不太便利,像是跪久了的緣故。
這一年。
她不是沒有聽到那些傳言。
他們說,當年端佑帝下聖旨的時候,太子在他麵前跪了三天三夜,請他收回旨意,但跪到暈厥也沒有讓人收回旨意。
他們說,那年陸承策領著人去永安王府的那一日,太子不顧虛弱的身子,從東宮一路疾馳出來,可等他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還說,自從永安王府覆滅後,太子便時常勸說陛下重審此案。
......
那一句句傳言通過各式各樣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
蕭知不知道該怎麼訴說自己的心情,她站在原地,神色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當初從哥哥口中知道真相的時候,她是怪過顧珒的。
如果不是因為他,不是因為他的中庸,不是因為他的碌碌無為,龍椅上那個男人又怎麼可能對她家痛下殺手?
是為了替他掃除一切的障礙。
所以才讓龍椅上那個男人連一絲親情也不顧。
她怨他,恨他。
甚至不止一次想殺了他,讓他償命。
可如今看著他這幅樣子,看著他為了永安王府奔走,即使過去一年,即使被一次次痛斥,他還是不改初心......
他說,“不為彆的,隻為一個公道。”
他說,“隻有洗清冤屈,討回公道,他們才能安息。”
他說,“那些英魂不應該被這樣的汙名遮蓋。”
眼眶紅紅的,蕭知紅唇一張一合,好半天才輕輕吐出幾個字,“阿珒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