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策是天子近臣,對於宮裡早就已經熟門熟路了。
他這一路朝帝宮走去也沒讓人引路, 快走到帝宮的的時候, 倒是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太子顧珒。
與以往看到的模樣不同, 此刻的他再無往日的沉穩溫潤, 紅著眼眶, 披頭散發,一身太子服飾儘是茶漬, 走起路來還踉踉蹌蹌的。
身後李德安正跟著,不住喊道:“太子殿下, 您這是要去哪?”
無人應答。
顧珒不知道是怎麼了,整個人看起來渾渾噩噩的。
陸承策與他除去君臣身份之外, 也算是舊相識,何況因為顧珍的緣故,對待這位太子也有幾分真心在, 這會見到顧珒這幅樣子, 便伸手扶了一把,關切道:“殿下,您怎麼了?”
路被攔住。
顧珒腳下的步子終於是不能再往前了。
他的思緒慢慢收回, 目光從虛轉實,最終落在陸承策的身上,看清男人是誰的時候,顧珒張了張口,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 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
在剛知曉這件事的時候。
他有滿腹的話要問陸承策, 問他是不是也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永安王是被人冤枉的,知道......始作俑者是他的父皇。
但想到先前那些話。
顧珒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他抿著唇,低著頭,沒說話。
然後。
突然伸手,推開了陸承策的攙扶,一步一個腳印,踉踉蹌蹌地往東宮跑去。
大概知曉顧珒是因為什麼緣故,剛想追幾步,便聽到身後傳來的另一道焦急的女聲,“元祐!”
聽到這道聲音。
他臉上關切的神色漸漸轉淡,未再往前,立於一旁,垂著眉眼,沒有說話。
等到秦湘的身影消失。
陸承策才重新朝帝宮的方向走去。
李德安正站在廊下,唉聲歎氣著,看到陸承策過來才勉強緩和了一些,笑著喊了人一聲,“您來了。”要替人進去通傳的時候,他又悄聲說了一句,“今日陛下收到夏國送來的折子。”
說完。
便進去通傳了。
......
裡殿。
陸承策進去的時候,殿中收拾的已經差不多了,隻有猩紅的地毯上還有一塊水漬,倒也不算清晰。他目不斜視,行完禮,便侯於一側,等著上座的男人發話。
“來了。”
端佑帝開了口,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他沒有看陸承策,低著頭,指腹輕輕揉著眉心,等到眉眼逐漸舒展,他才看著底下一直麵容淡淡的男人開了口:“你可知道顧辭沒死?”
陸承策:“進宮之前,剛得知。”
聽到這番回答。
端佑帝審視了他許久,見他麵容無異才開口,“你怎麼看?”
陸承策仿佛平鋪直敘一般,沒有絲毫感情的回答,“夏國來勢凶猛,顧辭不達目的,不會罷休。”
“不會罷休?”
端佑帝突然冷嗤一聲,“夏國不過是小國,難不成顧辭真以為我大燕無人了?”以往疼如親兒的侄子,如今帶著兵馬過來,要他寫下罪己書,還當年一個真相。
罪己書?
他倒是真敢想!
千百年來,哪一任帝王沒有犯過錯,可誰見他們寫過罪己書的?
笑話!
真是天大的笑話!
端佑帝又咳嗽了一陣,這一次比之前還要嚴重,若是以往,底下這個年輕人早就過問了,可如今,他就像一塊木頭似的站在底下,低垂著眉眼,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
今日原本召人進來,除了想要問問他怎麼看待這件事,其實還是想責怪人。
錦衣衛耳通目明。
他可不信陸承策如今才知道顧辭沒死。
但看著他這幅樣子。
端佑帝突然覺得有些疲憊,陸承策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也是他看著長大的晚輩......他記憶中的這些孩子,一個個都長大了,又一個個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離開了。
如今除了他那個不中用的兒子,也就隻有陸承策,他還能每日瞧見。
身子往後靠。
端佑帝以手覆麵,半響之後,突然問了一句不相乾的話,“無咎,你可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帝王?”他像是沒想過要人回答一般,說完之後,又繼續說道:“朕剛坐上龍椅的時候,也是意誌滿滿。”
“那個時候,朕的身邊有許多人,朕的胞弟,西南王,左相,徐尚書。”
“朕向他們允諾過,要與他們共同建造一個真正的帝國,朕要讓大燕變得越來越繁盛,要讓所有人生活富足,可後來......左相走了,徐尚書也走了,西南王也走了,就連朕的胞弟也做起了閒散雅人。”
他的聲音有些啞,也有些輕,“這把椅子實在是太高了啊,坐著坐著,看到的東西就不一樣了,心態......也就不一樣了。”
最初的意趣相投。
到後來的不歡而散。
是他一點點把身邊這些舊人都給逼走了。
......
日頭將落。
十二月的夜仿佛來得特彆早。
殿內還未點燭火,顯得有些昏暗,從始至終,這裡隻有端佑帝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嗤聲一笑,道:“好了,你走吧。”
陸承策沒有多言,拱手之後,便轉身往外走去。
而座上的端佑帝,仍舊以手覆麵,遮掩住微微濕潤的眼角。
當年的意氣風發,如今的行將就木,歲月還真是一點都不饒人。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後悔,但有些事,他......不得不這樣做。
耳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他突然開口,聲音冷淡而又涼薄,“無咎,以後你就會知道了,每一個帝王,最終都會變得麵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