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帖?
這話剛出, 不管是屋內的崔相、崔夫人,還是剛剛打簾進來的崔妤都楞了一下,顧辭卻恍若未曾看到他們的怔忡一般, 他那雙得天獨厚猶如白玉雕刻的手還握著一盞青瓷做得茶盞。
而那張溫潤如玉的麵上也掛著溫和的笑容。
又抿了一口茶,他才把手中的茶盞落在一旁的高案上, 而後,他看著崔相開口, “當初我與崔小姐定親, 互相換了庚帖,如今崔小姐的庚帖, 我已經送還來了。”
邊說。
顧辭邊從袖中拿出一份大紅庚帖落在桌案上,溫聲,“至於我的,也煩請崔伯父還予我,此後我和崔小姐兩廂婚娶,便是當真無關了。”
那份庚帖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歲了,卻被保存的十分完好。
能夠看出存放這份庚帖人的用心。
古來婚嫁,男女必須得要更換庚帖, 裡麵還得寫明姓名、生辰八字、籍貫、祖宗三代等等......但凡換了庚帖, 便是未婚夫妻, 日後是不可以再隨意婚嫁的。
當初崔妤嫁給陸承策。
若不是因為先帝賜婚的緣故,本該是名不正言不順, 隻是那個時候, 大家都以為顧辭死了, 也就自然而然得忘了這件事。
而如今——
顧辭把這份庚帖拿出來,卻是明晃晃打了崔家一眾人的臉,尤其是崔相,他在朝中那麼多年,一直以持正、恪守禮教而被百官推崇,可如今看著那份庚帖,他隻覺得這張臉都有些臊得慌了。
他這一生也算得上是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大燕。
唯獨有愧的......
恐怕也就是眼前這位年輕人了。
一愧。
明知永安王府蒙冤,卻不敢出麵說話。
二愧。
明知顧辭窮途末路,被人追殺,卻不敢伸出援手。
三愧。
先帝賜婚,念及長興侯府在朝中的建樹,不顧方儀尚有婚配,應允下這門婚事。
以往沉穩持重的一張臉漲紅著,似是臊得厲害,就連這把椅子都有些坐不穩了,他張口,兩片乾澀的唇囁嚅一番,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
反而是崔夫人看著顧辭開了口:“長卿,當初我們......的確是對不起你。”
“崔伯母。”
顧辭笑道,那雙溫和的目光移到崔夫人的身上,“您多慮了,我今日來,並非追究舊事,當初如何,我也早已忘了。”
他笑笑,又重複道:
“如若無事,還是勞請伯母辛苦一趟,找下庚帖,我......”似是想到什麼,他的眼睛彎了一些,“還有要事要去辦。”
他都這麼說了。
崔家兩位老人倒是鬆了口氣。
到底是看著顧辭長大的,知道這孩子是個什麼性子,既然他說了不追究,那便不會再追究,好在庚帖還保存著,崔夫人自己起身往裡頭走去,沒一會功夫便拿著顧辭的庚帖出來了。
遞給他的時候。
崔夫人心下還有些不舍。
她一直都喜歡顧辭這個孩子,文武雙全且不說,最主要的是性子好,有責任心,若是當初沒那些事,方儀如今必定能幸福不少......終究是無緣了。
顧辭今日本來就是為了這事來的,如今拿到自己的庚帖,確認無誤之後。
他便起身了。
“我還有事,便不叨擾伯父伯母了。”餘下半句寒暄的話都未說,隻是態度溫和的行了禮,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看到站在布簾邊上的崔妤時,顧辭的步子有一瞬地停頓,不過很快,他便又溫質謙謙的笑道:“崔小姐。”未有旁話,隻一句,他便朝人頜了頜首,算是作了應儘的禮數。
打簾出去了。
“顧辭,你等下。”崔妤見他離開,也跟著打簾走了出去。
眼見男人駐步看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然後離他三步距離的樣子,朝他屈膝行了大禮,“我和你之間的恩怨,希望你不要牽扯到我的父母。”
“他們已經年邁,半點刺激都受不得。”
“你若恨我、怨我,或是想為了顧珍的事報複我,我都認了,但請你......”
顧辭笑著打斷她的話,“崔小姐,顧某雖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但也從來不做出爾反爾的事,我既然說了,便不會再拿這些舊事相挾。”
“你......”
他搖搖頭,似有無奈,“實在多慮了。”
崔妤似乎還是不敢置信,她仰著頭,看著站在她麵前的這個男人,“你,就不恨我嗎?”她做了這樣的事,害了顧珍,又不顧婚約在身,非要嫁給陸承策。
害得顧辭如今被人提起,也如明珠蒙塵一般,被人恥笑。
他,難道就一點都不恨她嗎?
“恨嗎?”
顧辭似是想了一瞬,“這世上的情,愛恨永遠都是在一起的,我既然不愛崔小姐,倒也不至於恨你......”不顧崔妤突然慘白的麵容,他站在原地,風拂起他的衣角,讓他整個人猶如仙人一般。
“若說怪,倒是有的。”
“不過崔小姐......”他垂眸,看一眼崔妤,猶如廟堂高宇上的佛,不帶□□,“如今落得這般田地,想來顧某倒也不必在做什麼了。”
話儘於此。
顧辭不再多言,轉身往外走去。
崔妤眼睜睜看著顧辭離去的身影,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她突然喊道:“顧辭,你......你可是有喜歡的人了?”
那人都已經快邁出院落了。
聽到這話,倒是停下步子,轉身看了崔妤一眼,顧辭的臉被籠罩在光圈內,讓人看不清他的麵貌,隻能聽到他的聲音遙遙傳來,“是,顧某已有心悅之人。”
“所以日後,請崔小姐多多注意,萬不要提及舊事。”
“她若生氣,我啊,也會不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