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外書房,他率先推門而進。
季桓四人跟隨,至於剩下的幾名青翟衛,十分熟練地分散在門前屋後站定,無聲守衛。
……
季桓四人一邊打量四周環境,一邊隨主公前行,他們此行要避人說話的,見入外書房也不詫異,然詫異的是,這主公的外書房內,竟還有一名年輕女子。
隔扇門推開,季桓前腳跨入,餘光竟見一青衣女子端坐於案後,正垂眸提筆,書寫些什麼。
登時他就是一愣。
男人的外書房是什麼地方?那可是心臟部位,任何人等都不可輕進的。他的主公什麼身份?從前無故接近者一律立斬的。
想起魏景那句“敬她如敬我”。這,這難道是主母?王妃?
果然,那青衣女子聽得門響,抬起頭來,笑道:“夫君。”
綠鬢如雲,膚白貌美,一雙杏仁大眼水盈盈的眨了一下,盛滿了笑意。
她站起要迎,魏景卻已幾步大步行至書案後,“嗯”地應了一聲,垂目看對方,餘光瞥見書案上的公文,他皺了皺眉:“不是說歇歇再處理的麼?”
少府掌一縣財用,邵箐目前主職是這個,但由於人手太短缺,她還兼理了縣丞一部分工作,處理各種文書,很忙。
她忙碌但充實,很樂在其中,魏景縱容她但不願意她太累了,剛才出門時,他囑咐她入內室躺躺閉目養神,不想這麼一會功夫她就起來了。
邵箐笑:“我不累呀,我剛起的。”
這工作強度還行,年輕精力充沛嘛,她笑盈盈,魏景無奈,隻好道:“下回不可如此。”
二人就這麼低聲說了幾句話,時間很短,卻不知後麵的四人早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頭一個驚異的是,邵箐居然直接坐了書房主位,而魏景見了竟全無異色。
後一個更驚異的,是魏景就這一小會的氣場變化。
冷冽,轉為溫和。
要說魏景,從前健如驕陽,英姿颯爽,屹立於北境,如山嶽般凜然風雨不侵。
這次再相見,凜然依舊,熱忱卻再也不見,如陡墜深淵百丈寒冰,冷肅而漠然。
究其原因,當然是半年前的一場驚變。
張雍等人乍見如何心酸憤慨且先不提,讓他們驚異的是,在甫見邵箐那一刻,魏景通身冷冽如遇春風般,瞬間冰雪消融變得和緩,低聲說話時還語帶關切。
四人對視一眼,本因魏景囑咐已很鄭重,如今更提了幾分。
“標下(在下)見過夫人。”
四人同時恭敬見禮,至於王妃什麼的,這稱呼同樣不適合再提。
“諸位無需多禮,快快請起罷。”
邵箐微笑致意,麵前四人如她意料一般,俱是出眾之士,叫起後她也不急著深入了解,而是坐一邊去,將書案後的主位讓回給魏景。
魏景吩咐眾人落座,道:“有話暢所欲言即可。”
意思是,不需因邵箐在場心有顧忌。
接下來要議論何事,張雍等人心知肚明,聞言再度驚訝,但好在有方才打底,倒接受得很快。
斂了斂心神,季桓道:“主公,也不知如今中原情況如何了?二皇子登基已有半年,隻怕……”
此言一出,他和張雍三人皆麵色凝重,
自叛離北軍後,他們領著青翟衛日夜兼程尋找魏景,中原諸事再也顧不上。另一個,從前的消息渠道也統統不敢用,僅憑沿途所見所聞,對朝廷現狀已不再清楚。
想來也不會好的。
先帝所作所為再如何讓人詬病,他的身份卻是君,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二皇子乃新封太子,上位名正言順,無任何可質詢之處。
半年時間,足以讓他將朝堂內外清洗乾淨,關鍵位置都換上自己的心腹。
然大楚再如何強弩之末,那好歹也是個龐然大物,魏景劫後餘生,要撼動它卻不是件易事。
季桓四人既然決意南下追隨魏景,就已經將自己放在後者同一立場上,伺機反撲乃至推翻大楚,此乃必然之事。
終於與主公彙合,此事就該立即提上日程。
前景不易,諸人皆一臉肅然。
“你們無需擔憂太過。”
魏景淡淡一笑,看了邵箐一眼,邵箐會意,立即去打開書案後一個專門裝邸報的木匣,翻了翻取出其中一封,遞給他。
“且看看此物。”
他直接將邸報遞給左手邊的季桓。
邸報,乃專用於向地方傳知朝廷動向和政治情報的公文。上至皇帝諭旨臣僚奏議,下至有關官員的任免調遷,皆抄錄其上。實際就是一種古老的內部新聞報紙,避免地方官員兩眼一抹黑,胡亂施政。
到了魏景手上,這縣令身份就多了一個好處,光明正大地掌控朝廷動向。
他這般態度,季桓等人不禁目露驚喜。季桓接過邸報忙垂頭細看,張雍幾個等不及,急急湊了過來。
“今夏,黃河下遊決堤,雖範圍不廣,然陳留至扶溝大段河提已岌岌可危。我那二皇兄下了旨意,擢郭贇為都水監,全麵接手治水諸事。”
魏景唇角微挑,揚起一個諷刺的弧度:“郭贇,奏請束水攻沙,被準。”
“束水攻沙?!”
季桓唬得手一抖,那封還未看完的邸報拿不穩掉落,被眼疾手快的韓熙一把抄了去,三人忙展開一目十行。
季桓“騰”地一聲站起:“束水攻沙隻利於局部,於治理黃河整體極為不利!況且黃河下遊河堤如今已高於平地數丈甚至十數丈,陳留至扶溝一帶又土質疏鬆,極易被河水侵蝕,一旦,一旦……”
含沙量高的水流本極不馴,一旦稍有變故,恐怕即時澤國千裡,哀鴻遍野。
這一點,前太子看得極清楚。他初入朝,就奏請皇父采用寬河滯沙,蓄水固堤之策,並任用舅舅傅竣好不容易尋訪到的隱士渠雲為都水監,全麵治理黃河。
治理黃河非一朝一夕之事,尤其寬河滯沙,耗時更要久一些。不過近十年下來,也初見成效,這二年黃河大決堤再未見,不管春汛夏訊災情都不大。
初見曙光,如今寬河滯沙竟陡然腰斬,換上理念截然相反的束水攻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