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半下午, 冬日的暖陽斜斜從半敞的隔扇窗投入室內,暖洋洋的,也亮堂堂的。
妻子這句話很輕,落在魏景耳中卻猶如晴天霹靂, 驟不及防他心跳漏了一拍。
不可置信,他定睛看邵箐。
白玉般的臉頰垂下一絲散碎的烏發,愈發襯得她肌膚光潔柔膩。聞他回歸,她正欣喜著,一雙杏眸燦然生輝, 唇角翹起, 嘴角有一點笑渦,嬌俏極了。
隻細細分辨,她那點漆般瞳仁卻未有焦點,是仰看自己方向, 目光卻不曾於他對視。
數九寒冬的當頭一瓢冰水,瞬間將魏景才冒頭的欣喜澆滅。他呼吸急促,拒絕相信, 隻伸手在妻子眼前略晃, 她並無反應,他首次慌了神,急忙回頭看顏明。
顏明就站在床前,一直沉默看著, 無聲長呼了一口氣, 他眉心收攏緊緊蹙起。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魏景頭腦轟一聲炸響, 手足冰涼,高大的身軀不可自控地微微戰栗起來,這個沙場激戰從來指揮若定的男人,這一瞬間竟然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夫君?”
其實邵箐,也並非那般遲鈍的,方才脫口而出一句話,她馬上就察覺不對了。
太黑了。
她這內室,夜間牆角都會留一點燭火。況且正院庭院開闊,采光極好,哪怕是深夜,床畔左側的檻窗窗紗也能篩進一大片月光。
即便再如何烏雲蔽月,也不至於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
她這是,這是……
邵箐屏息,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
漆黑一片,如最深沉的暗夜,濃墨般無邊無際,衝不開撕不破。
她微微顫栗。
是啊,顏明可是囑咐了她很多次,痊愈之前,頭部不可再受撞擊的。
這一瞬頭腦亂哄哄的,耳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是孫氏和邵柏。
其餘人被安排到外室等著,聞得聲響趕進來,孫氏一聲悲泣。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驟眼見女兒臉上失去血色,呆呆坐著,孫氏剜心般地疼痛。她悔恨不已。是她不好,她附和了那孟氏的話,讚同那水陸道場,否則,否則……
孫氏握著女兒的手落淚,邵柏也攢緊雙拳紅了眼眶,孫氏又切齒:“那該死的孟氏,該殺千刀的傅芸!……”
聞聽到這兩個名字,魏景眸中閃過一抹嗜血的陰鷙。邵箐回神,勉強笑笑:“阿娘,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呢?驟逢驚變,她笑容蒼白,人還愣愣的,仿佛有一柄利刃探入肺腑,旋轉擰動剜心般的尖銳疼痛,魏景怒喝:“都出去!”
他神色陰翳,仿欲噬人,顏明也開口趕人,候在屏風外神色凝重的韓熙等人便開口相勸。
症狀確定了,現在得緊著讓顏明看看還有沒有補救的法子。
孫氏自知不宜喧鬨,她一直是掩嘴暗暗落淚的,雖心中焦灼記掛但被勸了幾句就一步三回頭離開了。
......
室內安靜下來,僅餘三道輕重不一的呼吸聲。
“阿箐。”
魏景聲音很啞,坐在床畔他緊緊攢著妻子的手。
“嗯。”
邵箐心頭沉甸甸的,但她並沒有後悔,再來一次,她想她大約還是會這般反應。
這是一種本能,母親的本能。
她另一隻手輕觸自己的肩臂,這位置現在一動還疼,孩子月份小,那麼一撞怕是當場就要沒了。
她沒做錯!
幸好孩子沒事!
邵箐混亂的思緒漸漸理清,感覺握住自己的大手正微微顫抖,她定了定神,道:“夫君,有存山在呢,怕是很快就能好起來。”
頭部受到撞擊,有淤血壓迫導致暫時性失明並不鮮見,這種往往是能治好的。她已經儘力偏頭了,她頭部碰得比肩臂輕多了,若非舊患,很可能沒事的。
慌也沒用,邵箐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沒錯!”
妻子需要他,他是她的依靠,他現在正要為她張羅好一切當主心骨。短短時間內,魏景迅速調整好心緒,沉聲應了,再次回身看向顏明,“存山?”
原來顏明一直都在,邵箐也循著方向看去。
“我得再詳細檢查。”
先前的判斷落實,顏明並沒有半點自得。雖然他一直冷嘲熱諷斜眼看人,但大家一路風雨走來,如今又有寇月母子和寇家的羈絆,到了這份上也是格外沉重。
他一掃平日的施施然,立即道:“若她並無不適,如今就檢查,越快越好。”
問了邵箐,她除了眼睛和微微頭暈外,其餘感覺良好,他馬上讓魏景將人扶到隔扇窗前的美人榻上。
邵箐衣著整齊,魏景直接將她橫抱起,幾個大步行至榻上,小心翼翼將人放下斜倚著。顏明推開半開的隔扇窗,陽光斜斜投入室內,美人榻前更加敞亮。
冬日的風還是冷,魏景柔聲叮囑兩句,又回身迅速抱了錦被來,蓋在她身上。
他呼吸還是比平時略重,邵箐握了握他的手,他大力回握。
魏景又轉到另一邊去,將位置讓給顏明。
顏明給邵箐進行了一係列的詳細檢查。
先是翻看眼皮,又讓轉動眼珠,仔細觀察過後,又按壓穴位,最後取了金針,刺探邵箐額頭顏麵乃至烏發覆蓋的頭部位置,有深有淺。
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斷詢問邵箐的感受,邵箐認真回答。
這過程長達半個時辰,最後顏明重新切脈,左右手輪流,垂眸靜聽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