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無星。
夜色沉沉,遠近的蟲鳴鳥此起彼伏, 戴甲執矛的精兵割下內袍厚厚在靴底裹了一層, 無聲疾奔在長長的幽深溝穀中。
先頭部隊已奔到溝穀儘頭,衝上山嶺。
負責此次突襲的, 乃已跟隨王吉多年的大將田用。田用不但征戰經驗豐富,為人也謹慎,翻上山嶺後他不急著突襲,而是先按頭蟄伏,仔細觀察下方的南軍大營。
營帳連綿,點點昏黃望之不儘,五十萬大軍的大營確實壯觀, 限於地勢, 營寨西側就在燕嶺南麓,挨得十分之近。
田用眯眼看去。
隻見這西大營篝火熊熊,一隊隊巡邏軍士有條不紊, 而透出昏黃亮光的頂頂營帳, 有兵卒或站或立, 影影綽綽。夜還不算深, 不當值的兵卒未曾全部歇下。
一切看著挺正常的。
但田用仔細盯著, 卻見不起眼的邊緣位置,許多影子是久久未曾一動。
草木紮的假人?又或者乾脆是掛了件衣衫什麼的。
他暗笑,這齊王偽裝得真像,要不是他們提前得了囑咐,恐怕就被唬住了。
此時, 已有近三分之一的兵卒出了溝穀,正伏於他身後的山嶺。田用揚起大刀,指向下方的南軍大營。
“火速奔襲,按計劃從兩側繞西營合圍,不必等待,立即收攏剿殺敵方伏軍。”
他側頭看向副將:“一旦伏軍大亂,立即放出響箭報訊。”
“弟兄們!隨我衝!”
“殺啊!!!”
……
燕嶺南緣的山嶺頂上,驟爆發出一陣如雷呐喊,楨泉軍突兀出現,氣勢洶洶的疾衝而下。
黑壓壓的襲軍衝下山嶺,迅速分成兩股,按照計劃,他們將繞西營成合圍之勢,然後立即“殲殺伏軍”。
但誰知這當口,營帳紛紛動了,那些“草木紮成的假人”倏地跳起,直接一把掀翻營帳,熊熊篝火映照下,竟見帳內地上密密麻麻伏滿了披掛整齊的軍士。
當中一魁偉黑臉大將,提刀暴喝一聲:“賊子!汝等竟敢襲我營寨?快快受死!!”
赫然竟是齊王麾下心腹大將之一,張雍。
田用心膽俱裂:“怎會回事?!”
不是空營計嗎?
這營帳怎還特地藏了重兵?!
田用當然知道己方落入敵軍圈套了,但這圈套怎麼來他想不明白,他也沒時間想明白,慌忙下令前軍轉後軍,欲往溝穀撤退。
可惜晚了,亂哄哄的他剛喊一句,殺氣騰騰的張雍已打馬到近前,幾個回合,一泓熱血濺起,他的頭顱已被劈下。
早有準備的南軍已掩殺過來,驟不及防間,楨泉軍陣腳大亂,慘叫連連,鮮腥噴濺。田用的頭顱還未落地,幾名副將已被團團圍住,很快,就被擒下。
響箭很快就搜出,張雍馬上交給親兵,“趕緊呈上!”
響箭很快遞到魏景跟前,仔細看過,確認無誤,他一聲令下,“嗖嗖”幾聲,響箭竄上半空,“砰”地爆出一朵橘黃焰花。
特製的焰花非常明亮,緩了兩息才緩緩消散,魏景收回視線:“傳令張雍,迅速收攏合圍,絞殺襲兵!”
掃了眼敗相大現的襲兵,清一色楨泉軍服,他微挑了挑眉。
“陳琦範亞,汝等立即按計劃行事!”
遮擋戰局,佯裝敗亂,誘敵深入。
王吉濟王聯軍很快就該到了。
……
還有什麼能比半空中那蓬橘黃焰火更振奮人心嗎?
大概是沒有的了。
楨泉徐州一乾臣將大喜過望,王吉立即傳令:“快!急行軍奔赴南軍大營,全速前行!”
四十萬聯軍算計好時辰而出的,已在路上,一聲令下,立即往前狂奔。王吉輕蔑看了濟王一眼,哼笑一聲,猛一揚鞭,駿馬撒開四蹄竄出。
這距離不遠不近,看不清王吉眼神,但能看見他的動作,濟王暴跳如雷:“這可惡的屠狗賊!”
儲竺忙勸:“殿下,圍剿齊王為重。”
大敗齊王,是這裡所有人相同且唯一的渴求。
濟王罵歸罵,但已一鞭子狠狠抽到馬鞧上了,“先生放心,孤曉得輕重。”
四十萬大軍火速穿過原野中部,小半個時辰後就已遠遠望見南軍大營。
往日肅穆齊正的大營如今亂成一片,尤其緊鄰燕領的西營區,火光、慘叫聲,兵刃碰撞聲,寨牆傾倒,營帳塌陷燃燒,已徹底崩陷。
身披黑甲的正是齊王大軍,受傷哀嚎的,慌亂往外奔逃的,滾動著欲撲滅身上火焰的,已潰不成軍。而東西南中的齊軍正急忙往西營聚攏,欲重新合圍扭轉乾坤。
他們來得正是時候!
王吉精神一振,傳話濟王:“你東我西,左右包抄?”
西邊他已打開缺口,自然不可能讓給濟王,濟王也知,頷首:“好!”
牛皮戰鼓擂響,聯軍氣勢如虹,爆發出一聲呐喊後,迅速往齊王大營包抄而去。
近了,近了,更近了,出閘猛虎般的,徐州軍一頭紮入齊營轅門。
而就是此時,楊舒眸光倏地一凝,大駭,他一扯韁繩打馬狂奔,飛速奔至帥旗下。
“不好!有詐!”
他疾呼:“殿下,快下令急退!”
濟王一駭:“怎麼回事?”
楊舒手一指:“您看這齊兵!”
他指的正是遠處的幾名正奔逃的傷兵,有些捂著腹部,有些腰腿染血,正互相攙扶蹣跚而行,驟眼確實沒什麼不對的。
但兵卒到底不是專業的戲子,這臨時演戲難免有些微破綻,他們的腿腳比普通傷兵要更靈活一些。
距離遠倒沒什麼的,但一拉近,楊舒心裡一直都不甚安穩,著意觀察之下,他很快就發現了端倪。
濟王悚然,再左右掃視,發現他們衝入齊營後,這“傷兵殘卒”們仿佛在有意無意地分散後退。
心臟“突突”狂跳,他厲聲大喊:“傳孤令!後軍轉前軍,立即撤退,撤退!!”
“徐州軍似乎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