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 濟王就知曉儲竺背後另有主子。
久到什麼程度呢?
早在新帝登基不久,儲竺斷言束水攻沙之策不妥, 黃河必將決堤, 言語間隱隱煽動他不臣的時候。
濟王當時就對此人起了疑心。
濟王宮是他的多年地盤,他要查一個人, 沒有查不到的。
很快,儲竺傳信的渠道便被他探知,其背後主子影影綽綽指向安王。
不過濟王並沒有什麼動作, 他倒要看看這賓主二人意欲何為?
答案一步步揭曉了。
濟王卻還是一直沒有處理這個儲竺。
起兵造反,他確實不忿龍椅上那個一朝得誌的皇帝;起兵的借口“先帝密信”, 還有那枚恰到好處的私印, 一路揮軍向北。
他對儲竺言聽計從,那是因為他恰恰需要。
安王準備的還挺全麵的,取用就是,省了他多少功夫?
後續幾年,他和安王距離甚遠並無利益牽扯, 不涉及背後主子,這儲竺出謀劃策還挺好使的,他就留著, 作迷惑安王或以後之用也不錯。
很可惜的是,聯盟以後, 還沒等濟王發掘到儲竺的新用法,對方卻先一步欲先狠陰他一把。
“上佳陳兵之地?可攻可退,自有妙處?”
濟王冷嗤一聲, 掏出絲帕,擦拭乾淨雪白匕刃上沾染的血跡,“唰”一聲還匕入鞘,將汙帕扔在儲竺死不瞑目的屍身上。
“子明嗎?”
濟王也聽見外頭的聲音,揚聲道:“快快進來。”
他快步往前,營帳一掀,被守帳親衛扶住的楊舒臉色蒼白,他蹙眉:“子明你有傷在身,如何不好好養傷?若有要事,打發人來尋孤就是?”
此等待遇,真極為親厚,楊舒目露感激,隻是他麵上焦急未減半分,“殿下!那儲竺或……”有不妥!
隻楊舒話未說完,餘光忽見外帳上首大案側躺了一個人,看不見上身,但那褐黃衣裳,卻正是今日儲竺所穿。
一泓殷紅,正緩緩沿著暗腳流淌下來,鼻端是濃腥的鮮血氣息。
楊舒一怔。
“子明勿驚。”
濟王已見楊舒視線表情,他無聲揮退親衛,自己親自扶著楊舒往裡行去。
“儲竺這廝,乃安王早年安插在孤身邊的細作。”
濟王扶楊舒坐下,自己也落座,儲竺屍身就在一側,他冷冷瞥了眼。
“安王設下奸計,欲引孤陳兵左翼。”
雖不知安王具體計策,但基本能斷定欲以犧牲徐州軍為代價的,“此人已不可留。”
“孤殺了他。”
輕描淡寫一句話,其實濟王本不是多好脾性的人,親手刃之,也算一解容忍此人多年在眼前蹦躂的氣悶。
隻是解氣過後,卻還有難題。
“此人不得不除,隻除了以後,那安王必會警覺。”
濟王恨安王歹毒,安王警覺,本無兄弟情的二人隔閡越來越深。濟王倒不在意安王,但他清楚,這狀態對目前盟軍是很不利的。
隱隱生憂,哪怕盟軍目前兵力雖仍略勝於齊王。
長長籲了一口氣,濟王眉心緊蹙。
進疑無路,也退不得,深想教人焦躁暗生。
濟王剛想問問楊舒看法,不想楊舒先說話了,“殿下,我方才正欲告知您,這儲竺或有不妥。”
濟王一詫,這事很隱秘,就他和經手的心腹知曉,餘下幕僚大將無一得訊。
楊舒是怎麼看出來的?
“就在方才,有人給我送了一封信,上述儲竺不軌。”
濟王這就真大驚了,不過不等他急急詢問,楊舒已從懷裡取出兩封信,一封開啟,一封火漆完好。
“此信乃我姨表兄弟邵柏所書,邵柏乃齊王妃之弟。”
楊舒坦言,半點不隱瞞:“信內言明儲竺不妥,內裡還夾了一封信。”
他將兩封信就呈上,“邵柏言,此信,乃齊王親書於殿下。”
濟王已神色肅然,垂目盯著那兩封信,不看印鑒,他也把魏景的筆跡認出來了。
他緩緩接過兩封信,先看了邵柏那封,是表兄弟之間的敘舊,涉及儲竺,另外還讓轉呈一封信。
濟王定定看著第二封信,片刻拆開,一目十行。
“殿下?”
兩張信箋,濟王快速看罷第一張翻頁,盯著第二頁久久,神色晦暗不明,楊舒不禁輕聲問。
“齊王,欲招降孤。”
濟王一語罷,賓主二人對視一眼,俱不語,室內久久沉默。
楊舒體力不支,不得不倚在靠背,心緒轉動卻一點不慢。心中隱隱猜測被證實後,他迅速將利弊及齊王徐州都細思了一遍,這才問:“殿下,您意如何?”
不得不說,齊王的這封招降信,給了他們一個新思路。
但濟王同是先帝之子,逐鹿中原至今,或許他寧可戰死,也拒絕稱臣。
楊舒輕聲道:“若殿下無此意,回信拒了此事就是,楊舒不才,願誓死追隨殿下!”
中氣不足,聲音發虛,但語意斬釘截鐵。
濟王頗感欣慰,輕拍了拍楊舒肩膀,“子明之心,孤自知。”
他再看信箋一眼,目光複雜,問:“子明,此事你是如何看法?”
楊舒什麼看法?
其實,濟王和安王隔閡越深,盟軍兵力最雄厚的兩位,在看見儲竺屍身的那刻,他也是憂慮隱生的。
齊王太強了。
“盟軍可勝不可敗,徐州如今兵力不足二十萬。”
他隻輕聲說了一句。
此次聯軍,濟王也傾儘全力,徐州內僅存三萬守軍。偏先前突圍大損,如今營中徐州軍僅剩十五萬。加起來也就是十八萬。
一旦盟軍大敗,哪怕徐州軍一員不損,僅僅這十八萬將士,是要如何阻擋住齊王雄師步伐?
其實如果濟王願意為臣,此時投齊王,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
楊舒說的,濟王其實都懂。
久久沉默後,他道:“孤要想一想。”
濟王吩咐親兵將楊舒扶回去。
大帳內的燈火燃了一夜,端坐楠木大案後的人影映在屏風上,一動不動。
一夜似乎很長,但又似乎很短,徹夜不眠的不止一人。
當天際泛起魚肚白,濟王“霍”一聲站起,親自研磨揮毫,寫了一封信。
他大步去了楊舒帳篷,將信遞給也未曾睡過的後者。
楊舒接過:“殿下?”
濟王長籲一口氣:“也罷,當初起兵,全因不服那小人得誌的魏顯罷了。”
若換了嫡出兄弟,捫心自問,他服氣。
也罷,他麾下忠臣將士隨他出生入死至今,為他們留一條生路,也算全了這份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