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霧斂走後不久, 一道是示警煙花騰空而起,伴隨著利劍出鞘之聲,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成兩把交叉的長劍。雲劍閣的弟子看到信號, 紛紛提劍而出。靜夜被打破, 喧囂如市。
蕭玉案趁亂混進了雲劍閣弟子的隊伍。雲劍閣的大師兄江流遠率領一眾弟子正要去應敵, 瞧見“沈扶歸”,厲聲將人叫住:“沈少宗主!”
蕭玉案步伐止住, “江兄。”
江流遠匆匆朝他走來,道:“刑天宗的魔修夜闖雲劍閣,雲劍閣的弟子正全力追捕。現下形勢緊迫,還望沈少宗主多加小心。萬一碰見了魔宗之人,即刻告知我等, 切莫輕舉妄動。”
黎硯之一共就帶了十幾個人,若和雲劍閣正麵交鋒,他們的勝算可以忽略不計。但他們按照蕭玉案所言, 隻做騷/擾, 露個麵打幾招或者翻個桌子就跑, 沒有多久又出現在彆處。雲劍閣地勢廣闊,為了抓住這十幾個人,雲劍閣的弟子幾乎傾巢而出。雲劍閣上下已然亂成了一鍋粥,顧樓吟如果此刻來取青焰,受到的阻力應該能小很多。蕭玉案對黎硯之等人的表現頗為滿意,暗暗決定等回到刑天宗後, 給他們每頓飯多加一個雞腿。
“我知道了。”蕭玉案正色道, “江兄,你可知顧閣主身在何處?實不相瞞,此次我來雲劍閣, 是來給家姐傳話的。”
沈扶歸的姐姐是玄樂宗的宗主,近來和雲劍閣多有往來。江流遠不疑有他,道:“這時候閣主應該在無塵堂。”
“好,多謝。”
蕭玉案告彆江流遠,一路穿梭於人流中,來到無塵堂。堂外的弟子攔住他,道:“閣主正在同錢長老議事,還請沈少宗主稍等片刻,容我前去稟告。”
蕭玉案點頭,“有勞。”
沒等多久,蕭玉案便被帶進了無塵堂。恰逢錢桑從堂內出來,兩人匆忙地打了個照麵。堂內,顧杭神情嚴肅,不怒自威。單看容貌,顧杭是一位英挺偉岸的男子,顧樓吟輪廓之間有些像他,但兩人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顧樓吟在氣質上顯然更像他的娘親。
蕭玉案垂首向顧杭行了一個常禮,“晚輩見過顧閣主。”
顧杭道:“非常時期,賢侄不在玄樂宗好生待著,來雲劍閣作甚。”
蕭玉案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予顧杭:“我是來替家姐送信的。”
顧杭沒有立刻接信,而是意有所指道:“區區一封信,竟要賢侄親自送來。”
蕭玉案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閣主的眼睛。晚輩借送信之由來到雲劍閣,其實還是想……想看看他有沒有回來。”
提及叛逃師門的獨子,顧杭臉色未變。他接過信,道:“賢侄可以回去了。”
蕭玉案道:“姐姐說,等顧閣主看完信,我就把信燒了,免得泄露天機。”
這封信是蕭玉案提前讓人模仿玄樂宗宗主的筆跡偽造的。信中的內容無非玄樂宗宗主對顧杭邀她一道剿滅魔宗的回應。蕭玉案用她的口吻答應了此事,條件是顧杭願把青焰借她一用。青焰可煉劍,自然也可煉玄樂宗所擅長的長笛,古琴等武器。蕭玉案斷定,玄樂宗和其他宗派說不定早有了這個想法,隻是不敢提出來罷了。雲劍閣乃天下首宗,青焰是他們的鎮閣之寶,玄樂宗之所以對雲劍閣俯首稱臣,蓋因雲劍閣實力遠在其上。若玄樂宗借青焰之力實力大漲,將來就極可能不受雲劍閣所控。顧杭是個聰明人,斷不可能把青焰外借。
今時不同往日,刑天宗給雲劍閣帶來的威脅遠超顧杭的預料。顧杭需要玄樂宗和百花宮的助力,就不得不和她們談條件。
誠然,雲劍閣隻要和玄樂宗稍微一對就能發現信乃他人偽造,但因其所產生的猜疑和嫌隙可不是說沒就能沒的。而那個時候蕭玉案早就撤了,雲劍閣想查也查不到他身上。
顧杭掃了蕭玉案一眼,當著他的麵打開了信封。
蕭玉案凝了凝眸,目不轉睛地盯著顧杭的手。
顧杭不動聲色地看完信,神色喜怒難辨。
蕭玉案湊上前,低聲道:“我姐姐還說,若顧閣主覺得不方便,玄樂宗可把武器帶來雲劍閣,等它們過了青焰再拿回去。”
顧杭笑了聲,將信遞還給蕭玉案,道:“沈宗主說得挺好。”
蕭玉案接過信紙的手出了點汗,“那閣主的意思是?”
顧杭道:“你回去同沈宗主說,此事須麵談,讓她親自來見我。”
拿到了想要的東西,蕭玉案也不多留,恭敬道:“如此,那晚輩就先告辭了。”
蕭玉案走到門口,忽被顧杭叫住:“慢著。”
蕭玉案鎮定回頭,“閣主還有何事?”
顧杭看向他的目光極是銳利,似乎起了什麼疑心。蕭玉案心跳加速,竭力讓自己表現得從容些。
良晌,顧杭收回視線,道:“去罷。”
蕭玉案的步子邁得不疾不徐,出了無塵堂,到了一四下無人處,方才拿出信細看。隻見信的後方,一條極淡的血跡在清輝月色之下若隱若現。
蕭玉案捏著這薄薄一張紙,沒由來地有些失望。
顧樓吟的確是顧杭的兒子。這世間就是有人能對徒弟關懷備至,視若己出,卻對妻子獨子冷淡疏離,不聞不問。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蕭玉案緩緩收攏掌心,那封被下了血禁的信在他手中化為齏粉。
顧樓吟身世一事到此為止,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
如果顧樓吟已經混入了雲劍閣,他大概會直接去青焰所在之地,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青焰究竟藏在哪裡。兩年前他在雲劍閣客居,也調查過此事,卻沒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尋常的雲劍閣弟子幾乎對青焰一無所知,他必須找關鍵人物下手。
蕭玉案大致有了一個計劃,正欲著手去辦,冷不丁地想起了在幻境中顧樓吟對他說過的話。
“這是最後一次。”
“以後,我不會再招你。我會去做你想要我做的事,然後……”
“等我,不會太久。”
蕭玉案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顧樓吟為什麼要在幻境中問他的遺願,為什麼不願和他從長計議後再來雲劍閣,為什麼要把他打暈。
顧樓吟他……他根本沒想過活著回來。
蕭玉案邊在心裡罵他混蛋邊向外跑。顧樓吟若真的心存死誌,那他一定會去一個地方。
在雲劍閣地界的邊緣處,有一座常綠的山峰,峰頂有一孤零零的墓塚。墓塚久未有人打理,四周雜草叢生,一不知名的野鳥落在墓碑上,叫聲清脆。
野鳥偏著頭,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撲楞著翅膀飛走;雜草上的露珠結成了冰,將其悉數凍住,最後砰地一聲,化為冰晶。
顧樓吟在墓碑前停下腳步,看著上麵“顧門袁氏之墓”一行刻字,久久不動。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瀉在一人一墓上。
蕭玉案靜立在數步之外,他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顧樓吟知道他來了。顧樓吟不說話,他也跟著沉默,雖然他很想衝上去給顧樓吟一巴掌。
不知等了多久,顧樓吟終於開口:“你還是找來了。”
蕭玉案忿忿道:“顧樓吟,我們說好了要一起的,你休想把我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