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樂宗上下都在為即將到來的喜事忙活, 連宗主沈千雁連暫且放下了手頭的事,為弟弟和未來的弟妹挑選喜服。
蔡尋念和沈扶歸被叫到花樓,還納悶什麼喜服不能在宗門看, 要特意到玄樂宗鮮為人知的據點看。待他們看到了送喜服來的人, 這才明白了。
沈扶歸又驚又喜:“你們怎麼來得這麼早?!”
蕭玉案笑道:“給你們送喜服啊。聽說最好的布料和繡娘都在淮州, 我冒著被雲劍閣發現的風險,特意去淮州幫你們挑的。怎麼樣, 感動嗎?”
“你有換顏術,哪有什麼風險。”沈扶歸一時口快, 遭到了師妹和姐姐左右夾擊的瞪視。
蔡尋念跺腳,“師兄!”
沈千雁蹙眉, “這是蕭公子的一片心意,你怎麼說話的?”
沈扶歸被迫低頭, “我錯了。”
蕭玉案忍著笑,竭力讓自己表現得沒那麼幸災樂禍,“你錯哪了?”
沈扶歸:“……”
顧樓吟在一旁露出無奈又縱容的表情。
“說起來, 要在你們成親的時候舉事, 對你們實屬不公平。”蕭玉案道, “委屈你們了。”
成親是件大事,沒人希望在自己成親的時候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沈扶歸似有些幽怨, 蔡尋念倒滿不在乎:“沒事沒事, 大局為重嘛, 大不了我和師兄日後再重新成一次親,就當這次的不算。”
蕭玉案笑道:“好主意啊。”
沈千雁等幾個年輕人說完,道:“你們提前來玄樂宗,想必不隻是為了送喜服。”
蕭玉案笑意微收, 正色道:“實不相瞞,我有件私事,需要玄樂宗的幫忙。”
蕭玉案說明來意。蔡尋念道:“你想找回你小時候丟失的記憶?”
蕭玉案點點頭,“玄樂宗應該有辦法?”
“當然有。”沈扶歸頗為自豪,“一曲《舊夢》,再加上一盞燃塵燈就能搞定——姐,我說對了嗎?”
沈千雁淡道:“你說的這麼對,此事就交給你罷。”
沈扶歸遲疑道:“這……”
“怎麼,《南淮抄》你不會,《舊夢》你也不會?”
“會是會,但我肯定沒姐姐會啊。”
“會就夠了。”蕭玉案道,“有勞沈少宗主。”
沈千雁命人拿來燃塵燈點上,把其他人都請了出去,房內隻剩下蕭玉案和沈扶歸。
沈扶歸撫摸著自己的長笛,道:“我話說在前麵啊,以我的功力,可能隻能讓你回想起一些片段。”
蕭玉案道:“試試罷。”
沈扶歸吹起長笛,清遠悠揚的笛聲在蕭玉案耳邊蔓延開來。燃塵燈昏暗的光芒映照在他臉上,他閉上了眼睛。
……
“娘,哥哥……哥哥!”
蕭玉案赤腳奔跑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精致的小臉上滿是汙穢。正值寒冬臘月,他身上穿著哥哥留下來的,偏大很多的衣襖,腳上的鞋早就跑丟了,一雙小腳被凍得通紅。
他和哥哥一路從盤古山逃到這座小城,他兩天沒吃東西,餓得趴在哥哥懷裡咬他肩膀。後來,哥哥幫他去找東西吃,他們不知怎麼就走散了。蕭玉案隻好抹著淚找哥哥,他問了好幾個路人有沒有見到他哥哥,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到了晚上,街上的人全消失了,所有的屋子都關著門,也沒有人點燈,生怕把什麼引來似的。
蕭玉案又冷又餓又怕,被路上的石頭絆了一下,額頭擦過地麵,火辣辣地疼著。他再也忍不住,在寂靜的長夜中放聲哭了出來。
“小孩子在半夜哭的話,是會被吃掉的哦。”
蕭玉案掙紮地抬起頭,對上了一雙眼波綿長,含著暖意柔情的眼睛。
眼前的人一襲青衣,手持一把折扇,有點像之前教他讀書寫字的先生,但又比先生好看得多。
蕭玉案愣住了。
男人蹲下身,問:“你父母呢?”
蕭玉案搖搖頭,“死、死了。”
男人又問:“你現在就一個人?”
蕭玉案的眼淚還掛在眼角,“哥哥,我在找哥哥。”
一隻手伸到了蕭玉案麵前,手指修長潔白,帶著淡淡的墨香。“我帶你去找。”
蕭玉案糾結了很久,男人也沒催他。然後,他將自己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放在男人的掌心上。
男人把他抱了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蕭玉案道:“阿……阿念。”
“我帶阿念去找哥哥,”男人道,“但在那之前,先把礙事的東西解決了。”
李閒庭來到小鎮是為了解決在鎮上作惡的邪祟。這等低級的邪祟對他而言於螻蟻無異。他一手抱著蕭玉案,隻用單手便在頃刻之間解決了一切。邪祟爆裂而亡的時候,他用衣袖遮擋,免得有臟東西濺到懷裡人的身上。
蕭玉案窩在李閒庭懷裡,緊緊揪著他的衣襟,眼睛睜得大大的,說:“大哥哥你好厲害,比我爹娘還厲害!”
“大哥哥,”李閒庭失笑,“原來我這麼年輕。”
之後,李閒庭帶著蕭玉案四處探訪,卻始終沒有蕭渡的消息。他隻好先把蕭玉案帶回了自己修行隱居的虛府。
剛失去親人的蕭玉案極度缺乏安全感,他就像一根小尾巴,隻要醒著就要黏著李閒庭;睡著的時候,也要用手抓著他的手指。
蕭玉案模樣可愛,性格乖巧,靈根天賦上佳。李閒庭獨身一人多年,身邊突然多了這麼一個小玩意,竟絲毫不覺吵鬨煩人。他特意調查了蕭玉案的身世,確認他除了失散的哥哥以外沒有其他的親人,便動了收徒的心思。
陽春三月,虛府上青草初綻,落英繽紛。
在這片如畫的景色中,李閒庭正立於窗前作畫。隻見他眉若遠山,溫雅如玉,相比隱居的修士,更像是避世的文人。
在他身邊,蕭玉案腳踩著小板凳,努力地替他磨著墨。
李閒庭畫完最後一筆,拿起蕭玉案磨好的墨,隨手潑在畫卷上,一座被雲霧縈繞的青山隨即展現在蕭玉案眼前。
“哇!”
看著小小少年驚歎的神情,李閒庭笑著問:“阿念想不想學作畫?”
蕭玉案認真地想了想,“不是很想。”
“嗯?”
“我想學彆的,”蕭玉案攥緊小拳頭,“能保護人的那種。”
李閒庭道:“好啊,我教你彆的。但你以後不能叫我‘大哥哥’了,要叫我‘師尊’。”
“師尊?”
“嗯,隻要叫我‘師尊’,以後阿念就能護著彆人。”李閒庭用筆杆輕輕敲了敲蕭玉案的腦袋,“而師尊,也會一直護著阿念。”
從那以後,蕭玉案對李閒庭稱呼就由“大哥哥”改成了“師尊。”
一年後,李閒庭帶著蕭玉案外出雲遊,順便打探蕭渡的下落。途徑溧州時,兩人在一家客棧住下。
沙塵肆虐,狂風包裹著黃沙,吹得人睜不開眼睛。蕭玉案趴在窗台上,看著路上的行人艱難地前行,撇了撇嘴,道:“師尊——”
李閒庭走到他身後,溫聲道:“怎麼了?”
“我不喜歡這裡,”蕭玉案仰著小臉看著他,“我們什麼時候走啊?”
李閒庭將蕭玉案從窗台上抱了下來,“時候不早了,先去睡覺。”
蕭玉案聽話地爬上床,主動往裡挪,給師尊讓位置。“師尊一起睡。”
李閒庭替他蓋好被子,道:“阿念先睡,師尊就在一旁。”
先前他偶然得到一本古籍,書上記載了一樁秘聞。相傳,與天道有緣者,能在西北的荒漠上,窺視天機。不像尋常修真之人,他對靈丹神器,宗門勢力無感,反而對那些玄之又玄的事頗感興趣。
李閒庭等蕭玉案睡著後,隻身前往荒漠,找到了傳說中的世外桃源。可惜,他並非天道的有緣人,幾番嘗試,也沒有看到屬於他的命數。
李閒庭回到客棧,小徒弟還在熟睡。等他醒來,李閒庭道:“師尊發現了一個好玩的地方,阿念要不要去看看?”
李閒庭帶著蕭玉案來到荒漠中的綠野,蕭玉案喜歡這種有山有水的地方。李閒庭牽著他的手,走到湖邊,問:“阿念看到了什麼?”
蕭玉案盯著湖麵上的自己,茫然道:“我……我看到了眼睛。”
“眼睛?”
“我自己的眼睛。”
小徒弟的說辭似乎不對勁。李閒庭注意到蕭玉案的瞳仁開始渙散,心下一緊,用指尖抵著蕭玉案的天靈,將自己的靈識彙入。
李閒庭的靈識跟著蕭玉案一道沉入湖中。接著,他看到了,屬於蕭玉案的一生。
長大後的蕭玉案,比李閒庭想象的還要明媚動人。可最後,他穿著一身如火的嫁衣,死在了東觀山上。
回歸現世,李閒庭抱著尚未清醒的蕭玉案,平日裡總是含笑的麵龐滿是肅殺之意。
蕭玉案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客棧的床上,師尊坐在床側,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可怕。在湖裡看到的一切仍然曆曆在目,蕭玉案似乎明白了什麼,扯了扯師尊的衣擺,道:“師尊,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夢見自己長大了,然後……然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