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第二天,藺空山照舊提早到了工作室。
等人來得差不多,他便去找了平麵組。
“《麗秀》雜誌的編輯發消息,說原定的九月刊封麵拍攝需要延期,目前暫定推遲一周。”
藺空山從商洛曄那裡接管了Gold工作室的賬號,這些溝通也逐漸由他來接手負責。
一聽是《麗秀》九月刊,攝影師小哥的神色就有些微妙:“啊,是鄒絨月那個封麵?”
鄒絨月是位模特出道的女藝人,現在已經算是一線大牌明星,因此,作為五大之一的麗秀雜誌才會在金九銀十的黃金時段選她來拍封麵,還是個人單封。
藺空山聽出了些許端倪,問:“她怎麼了嗎?”
坐在椅子裡正用小勺戳檸檬片的白夢璿說:“她的團隊對平麵拍攝要求特彆高,每回方案都要審好幾輪才能定下。”
她抬抬下頜,指了指電腦屏幕上的微信群,說:“小道消息,《麗秀》提供給他們的方案已經被斃了三回了,一直沒達到對方滿意的效果。”
攝影師也道:“這次推遲拍攝,估計就是因為方案一直沒通過吧。”
藺空山問:“拍攝方案是雜誌出?我們隻負責拍嗎?”
白夢璿解釋:“一般我們是全負責的,但這次《麗秀》說方案他們出,估計是怕我們做的話,藝人方不滿意吧。”
Gold工作室畢竟成立不久,雖然因為之前的一次人像照出圈,讓五大之一的《麗秀》主動合作,但對方顯然還沒有完全信任他們,寧願自己擬方案。
白夢璿單手托住側頰:“要是再多斃兩次,說不定就要找我們做方案了。”
攝影小哥也點頭:“有可能。”
藺空山聞言,卻問:“之前簽合同的時候,定下具體要求了嗎?”
攝影小哥的反射弧一向很長,有點不明所以:“什麼要求?”
藺空山道:“如果合同裡寫了我們隻負責拍,那雜誌社來要方案就是額外的工作量,要另外計算的。”
沒理由白乾合同外的活。
白夢璿和攝影小哥都一愣,隨即才反應過來。
果然還得是藺老師,反應這麼專業。
白夢璿正想回答合同的事,卻有一個冷沉的男聲自藺空山身後響起。
“不是單項簽約,錢按常單付的。”
藺空山回頭。
回答他的人是剛到工作室的商洛曄。
年輕的老板看起來氣壓有點低,本就冷淡的神色此時愈發峭寒,他屈起長指叩了下攝影師的桌麵,道。
“下周二的外景,你們組出三個主題,下午組會給我。”
“是!”
“好的老大。”
幾個人乖乖應了,甚至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大氣都沒敢出一聲地目送冷著臉的老板走回辦公室。
雖然商洛曄平時也很冷肅,但他今天明顯心情不好,像極了之前被迫處理和家裡矛盾時的狀態。
幾人連忙準備開始工作,剛打開工作表的攝影師忽然“咦”了一聲。
“我們下周末怎麼還有一個藝人拍攝?”
聞言,不僅平麵組的幾人看了過去,連正準備離開的藺空山也停了腳步。
“下周末?誰啊?”白夢璿疑惑,“我怎麼不記得?這個月的人像不是隻有《麗秀》封麵嗎?”
“不知道,“攝影師也納悶,“我在月表上看到的,具體沒寫,隻確認了是一個藝人約拍。”
藺空山聽著也有些不對,隻剩一周就要開始的拍攝,信息居然這麼含糊,
他問:“能看到工作項是誰添加的嗎?”
“不能,”攝影師抓了抓頭發,“線上共享文檔好像隻有內容正在編輯的時候才能看到操作人。”
“不過月表裡的內容都要經過大佬審核才能通過,應該不會有錯吧?”
“也是,”白夢璿也沒多想,“等我下午問問大佬。”
平麵組沒有聊太久,他們上午還有個成圖要交付,藺空山問過幾句月表的事,也回了自己的辦公位置。
商洛曄也在辦公室裡,還去了最裡麵的休息室,關了門,似乎在打電話。
室內的隔音不算差,那邊聲音隻能隱隱約約地傳來一點,藺空山也沒有探聽老板動靜的打算,專心忙起了自己的工作。
雖然工作室大部分是線上辦公,但還有合同之類的重要文件是用紙質版留存,藺空山矮身在文件櫃裡略作整理,因為最底層的高度太低,他索性單膝向下蹲站在了櫃邊。
翻找整理花費了些時間,等藺空山重新站起身時,才遲了一拍地發現了不妥——
他蹲得太久,猛然一站起來居然有些頭暈。
昨晚那場應酬到底還是殘存了尚未消退的後遺症,藺空山眼前隱隱發黑,竟是沒能站穩。
他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斜斜撞在文件櫃上。
卻忽然被一個強勢的力度穩穩地扶住了。
藺空山微頓,抬頭,眼前的爍閃暈黑緩慢散去,聚焦出一張麵色不虞的冷峭俊臉。
年輕的老板正皺眉看著他。
“你怎麼了?”
藺空山的肩背被扶住,腰側傳來很輕的刮痛,他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腰跨險些磕在文件櫃凸起的方形把手上,把手的邊棱偏於尖銳,若是他沒被商洛曄及時扶穩,墜著大半體重磕撞在上麵,肯定不止這一點痛楚。
“多謝……”
藺空山的道謝還沒說完,就被一旁地麵上傳來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
那聲音是從地麵上的手機中傳出來的,而手機明顯是商洛曄的——顯然他剛剛過來扶人動作太急,直接甩丟了原本在通話中的手機。
此刻通話也尚未終止,裡麵傳出來的是個粗沉的中年男聲,帶一點北地口音。電話並沒有開外放,但對麵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了出來,顯然中氣十足,悍然氣盛。
“結婚這麼大的事情,你認真對待了嗎?我看你根本不想收心,你從小就是這種性子——”
商洛曄神情冰冷,比早上剛來時的臉色更臭,他把藺空山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隨即幾步走過去,拾起手機。
直接按了掛斷。
中年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室內瞬間安靜得有些寂然。
結婚?
藺空山自然聽到了這個詞。
老板這麼年輕,已經要考慮結婚的事了麼?
怎麼現在談婚論嫁的人年紀都這麼小,國內法定婚齡是不得早於二十歲,這才剛剛夠線——藺空山也就這麼想了一瞬,隨即就拋開了這些本就不是他該關心的念頭。
見商洛曄已經收起了手機,沒有再通話的意思,藺空山又道了一次謝。
“多謝洛老師。”
商洛曄原本已經冷了神色,麵若冰封,聽見藺空山的聲音卻又攢起了眉。
他走回來,問。
“剛剛怎麼回事?”
“可能起得有些猛,有點頭暈,現在已經沒事了。”
和站著的老板說話,藺空山習慣性地要起身,卻被商洛曄壓著肩膀按下了。
商洛曄今天穿了一件槍灰色的襯衣,外套在他進門時已經脫掉了,隻剩這一身冷調沉穩的顏色。動作間,男人緊實有力的線條在嚴整奢貴的衣料下隱隱顯現,他今天沒有打領帶,毫無遮擋的胸廓較之前更是明顯,韌實飽盈的廓輪把原本素淡的淨色襯衣充撐成了最惹人意動的展範品,難以抑製地吸引著視線。
男人低頭,單手按住藺空山的椅背,冷眸垂下,凝看著他。
“為什麼會嚴重到站不穩?”
無論言語亦或體態,商洛曄的表現都略顯強勢,好像非要問清楚藺空山的狀況,而不隻是流於表麵的禮節性關心。
藺空山逐漸也熟悉了上司的性格,耐心做解釋。
“不算嚴重,可能有昨晚的影響,等酒勁代謝完就沒事了。”
他還道:“我之前也常在酒局第二天有些不適應,過一天就好。”
這解釋本來該讓人放心,商洛曄聽完,眉心卻皺得更深。
“常去酒局?”
男人的眉沉下來,壓著雙眸,更顯得本就立體的眼窩如此深闊。
“以後不用了,Gold不需要這種代價的應酬。”
“好。”
藺空山應得很快,漂亮眉眼間笑意明澈,惹人心恍。
不過他隨即又是一句。
“您能這樣想,洛素老師會很欣慰。”
“……”
商洛曄正要說話,剛剛被他放進口袋的手機卻震了起來。
他拿出手機掃了一眼,神情冷漠,直接將來電按掉了。
收起手機,商洛曄的目光落回人身上,說。
“彆用敬稱。”
藺空山略有意外。
不過他轉念想,或許這是自己試用轉正後的要求。
畢竟工作室其他人雖然對商洛曄很尊崇,但也不會畢恭畢敬地用敬稱。
他自然應聲:“好。”
商洛曄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剛剛的電話,是我爸打的。”
他仍站在藺空山椅子邊,單手按著椅背,是個半圈占的姿勢。
“最開始我以為,是他派你來的。”
藺空山神色未動,依舊溫和,這些他早已料想過。
隻是他卻沒料到對方接下來的話。
“所以第一天你來,我讓你直接回去。”
“後來才知道,是我誤會了。”
兩人目光相對,一站一坐。
商洛曄低眸,深邃冷厲的眼廓垂低半分,說。
“那天我態度欠妥,向你道歉。”
這話著實有些出人意料。
不管是商洛曄的強勢性格還是老板身份,都讓人沒成想過他會道歉。
但商洛曄更不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他的神情和言語一並很認真。
藺空山停頓了短暫一瞬,隨即溫聲道:“哪裡,您言重了,不用這麼在意。”
他還笑了笑,道:“看您把工作室做得這麼好,洛素老師也能放心了。”
青年說得真心實意,毫無介懷,他是真的覺得商洛曄的性格和態度相當難得。
身居上位者,哪怕自詡從善如流,也會潛意識地認為自己不可忤逆,但凡聽到不同聲音就很容易打成冒犯質疑。
藺空山這幾年更是見過不少人,身處平地時還謙恭謹慎,一旦有了權力就會立刻被同化為□□者,思維模式無縫轉變。
這種管控者的膨脹自信最終會讓原本活泛積極的群體淪為僵滯的死水一潭。而商洛曄雖然年輕,態度卻極為難得,對著他這位空降的助理也能道歉。
藺空山工作幾年,不至於分不清是設套清算還是真心道歉,這位年輕上司的確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