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日前,達勒軍剛攻過一次嘯風關。”陳將軍話中儘是苦悶,“他們殺了一批原是大周屬部的百姓祭旗,又驅趕更多的百姓破壞陷阱,又在我們迎戰的時候退兵,隻留下那些百姓的屍體,讓西北軍來收斂。”
“而這樣的進攻,自我們退回嘯風關內已有三次,到了現在,已經很難再令將士們如之前那般振奮起來。”
崔近月了然,達勒軍這麼做,無非是在消磨西北軍的意誌,士氣是一種很玄的東西,一旦聚集就需發泄,若一而再再而三地無疾而終,便再難大振。
更何況,就算西北軍不怕死,他們也依舊是人,麵對那些無辜慘死的百姓,他們心裡很難不受觸動。
這是種很粗糙的做法,但非常有效,尤其是在林昱已經戰死的前提下。
陳風和顯然也明白,但他並沒有辦法,“好在我們沒讓元帥他們的屍體落在達勒人手裡,否則情況怕是更糟。”
還有什麼,比在陣前折磨一軍主帥,更能打擊所有將士的呢?
陳風和慢慢往主帳的方向走去,“不過你將林昭帶回來一事,應該已經傳遍了大營,將士們都會很高興的。”
他話語中帶著安撫的意味,像個長輩那樣,讚許崔近月所做的事情很有用。
崔近月跟在他身後,望著他花白的頭發,一言不發。
兩人回到主帳外不久,薛七便從帳中走了出來,他身上沾了不少血汙,麵上表情卻很是平靜。
陳將軍急迫地先行詢問,“林昭的傷勢如何?”
薛七微一頜首,“不知林小姐給他吃了什麼神藥,護他心脈不絕,到了我手裡,便能使他性命無礙。”
沒等兩人鬆了口氣,他就又道,“隻是他的傷勢非常嚴重,五臟六腑皆有不同的損傷,渾身骨頭斷了七成,需好好養上幾年,便是長好了,餘生也斷不了湯藥。”
這樣嚴重的傷勢,能活下來已經是個奇跡,若不是林昭體質強悍,又有崔近月用真氣相護,他可能都撐不到回軍營。
而薛七不愧有神醫之名,林昭就算隻剩一口氣,他也能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陳風和這下子是真的舒了口氣,在他看來,這樣已是很好的結果。
崔近月卻是問道,“薛神醫,我兄長日後,可還能上馬挽弓?”
薛神醫聞言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說“你在想什麼美事呢”。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薛七沉聲道,“林少將軍腰部脊骨被外力所擊,儘皆碎裂,我對此無能為力,少將軍日後……已是不能行走了。”
陳風和聽到這個結果,腳下不由自主踉蹌了一步,軍中之人若不良於行,便是再無建功立業的機會。
林家父子已去其四,隻剩一個林昭,可如他這般,是再扛不起宣武侯的重擔了。
相比之下,崔近月倒是還算鎮定,將林昭帶出天坑時,她粗略為他檢查過傷勢,那時已經發現有些不對,薛七隻是證實了她的猜測。
不過對她而言,隻要林昭還活著,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是以,崔近月鄭重朝薛七行了一禮,“多謝薛神醫救我兄長性命,此恩莫不敢忘。”
她鎮定太過,理智也未曾削弱半分,好似一點兒不覺得兄長不良於行是什麼大事,讓薛七都有些咋舌,不愧是敢單槍匹馬前往藍沙天坑救出兄長的姑娘。
他亦拱手還禮,“我還要去為少將軍準備傷藥,便先告辭了。”
薛七走後,崔近月和陳風和走進營帳中,隻見林昭渾身都被布帶包裹起來,散發著濃鬱的藥味,薛七應是給他用了安神的藥,可他就算在沉睡之中,也緊皺著眉頭。
陳風和不由歎道,“這可如何是好?”
之前的幾十年,林昱就是西北軍的定海神針,光芒掩蓋了麾下所有將領,幾乎人人都以為他是不會死的。
而今他身死,士氣被破,可以繼承他威望的林昭又不能再領軍,縱然陳風和是幾十年老將,也沒多少信心擊退達勒軍。
這一戰若敗,大周便是亂局將起。
崔近月默默注視著林昭,突然道,“如今穆欽以為我父兄皆已戰死,這幾天又用計試探擾亂我們,他應該已經知道,西北軍若正麵迎敵難有勝算,因為我們沒有主將,沒人能像我父親那樣,敢帶領西北軍一戰。”
陳風和脾氣倒好,聞言又是一歎,“西北有將,可無一人能如你父親那般神勇,我們沒有把握贏,也害怕輸的後果。”
西北軍並非鐵板一塊,陳風和這樣的將軍有好幾位,隻是以前有林昱在,他們隻需跟緊主帥的步伐,而今,既覺得不敵穆欽,自然誰都不想當出頭鳥。
事實上,在崔近月來之前,他們才為之後如何迎戰而爭吵,且沒有結果。
“達勒軍下一次來,可就不一定會撤離了。”崔近月轉頭看向陳風和,平靜道,“將軍應該知道,出其不意,方能製勝。”
陳風和望著她那雙明明理智到冷酷、卻隱有瘋狂之意的眼睛,心頭重重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