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眼前一黑。自己舅舅什麼樣的人豈能不了解,他能做什麼生意,大概率是打了水漂。
他“咳”了一聲道:“你彆擔心,這不是才接了大單,庫存清了不少呢。”
張安嘿道:“他幫襯什麼了,三不五時地就去鋪子裡拿塊料子走,掌櫃攔都攔不住。我都懶得說了。”
林嘉深吸一口氣,壓住了內心的情緒,道:“尚書府的門若那麼好進,曾嬤嬤曾媽媽頭一個便住進去不出來了。你看她們可能?我又是誰?我能越過曾家去?”
張氏還指天賭誓:“你舅舅一定會還的!”
單聽著,若隻是過日子,手裡有這些錢也還算殷實。
張安頹然:“唉。”
她掩著藏著,還是沒藏住,叫他發現了她有多愛琴。
張安道:“沒必要吧。”
張氏更加訕訕:“那什麼,後來,你舅舅說,說不成都是因為家裡情況不好,人家看不上。他就想著拿這錢做本錢,做些生意……”
林嘉的眉頭皺了起來。
張安想著,對一下帳和手裡的現銀,應該問題不大,誰知道第二天這一對,真就對出問題來了。
張安道:“我就是每月盤盤帳,年底才會彙總一下。”
張氏雖不識字,也覺得這字……竟比兒子的字更好看?
林嘉現在已經大致明白了,家裡這兩個人,一個隻知道看看日常的帳,一個隻知道看著手裡的錢箱子。兩個人沒有一個會看大事的。鋪子裡的事都丟給掌櫃,但從賬本來看,那掌櫃顯然也不是多靠得住的人。
張安道:“看那作甚。”
林嘉再問:“母親手裡到底還有多少錢?”
張氏望著林嘉神情淡淡的眉眼和那一筆好字,忽然對這媳婦生出了畏意。
張氏訕訕道:“那個,你二舅舅,不是給你表哥說親,就先借去了……”
林嘉的嘴角,忍不住漾起淡淡笑意,可很快又因擺在眼前的現實散去。
“四房憐我,予我嫁妝,替我辦了婚事。但我已經離開了淩家,些微舊情,離得遠自然就淡了,還能維持多久?”
但賬本上還有那麼多虧空呢。兩相一抵,就不行了。
她就是那個“外麵”。
“怎會少了這麼多?”張安大吃一驚,“這快二十兩了!”
林嘉問:“家裡如今賒著多少貨款?庫裡有多少存貨?多少是賣不出去的老花樣?淩家下一季的貨量大了,還能賒出來嗎?若不能,娘手裡有多少銀子可以拿出來用?”
林嘉道:“要看看家裡到底還有多少錢。貨款欠得太多了,淩家下一季要的料子量太大,人家若不肯再賒怎麼辦?府裡做四季衣裳,都有固定日子的。掌家的六夫人十分好強嚴厲,若耽誤了她的事,便是小淩管事也要跟著吃掛落。”
林嘉也是吃驚:“你都不知道?”
張安信才有鬼,跺腳:“爹若在,活活讓你氣死。”
“就是。”張氏抽抽搭搭地說,“你聽聽媳婦說的才是人話。”
若還回來,哪還會有今日這一問。
林嘉道:“但相公說,爹在的時候生意好,想來能及時收回銀錢,償還貨款。現在還能嗎?”
林嘉道:“當務之急,讓掌櫃把總賬拿出來,看看家裡到底有多大的窟窿。”張氏問:“什麼窟窿?”
他垂頭喪氣道:“好吧,明天,跟娘對一下帳。”
她看了一眼林嘉。
也是稀裡糊塗混日子的。
張安有點心虛。父親去世這三年,家裡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其實是沒有外麵看著光鮮的,不過是維持著一個體麵而已。
張安道:“表哥說的哪門親?他不是說了三回都沒成?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那銀子還回來了嗎?”
林嘉過去扶住婆母,對張安道:“相公彆說了,親戚互相扶持,原也是正理。”
張安張了張嘴,答不上來。
尤其是,那紙上寫滿了字,還算了許多數,竟是媳婦寫的。
張氏便說不出話來了。
張氏道:“都是這樣的,便你爹還在的時候,也都是賒賬拿貨。”
“小淩管事若被我們所累,你看他下次還肯不肯給咱家鋪子生意做?”
一切都是為了她。
她盤完,給張安:“這個月的帳基本能對上。但我想看看總賬。”
但林嘉可以想象,以張安盤月賬的困難程度,年底的所謂彙總估計也是一塌糊塗。
“便是嬤嬤和曾伯那邊知道了,也會嫌我們不曉事。不過是夫人授意認的乾親罷了,夫人日後將我拋在腦後,乾親又能維持多久?以後誰會幫我們?”
二十兩是多麼大的一筆錢!家裡一年的開銷才多少!
“催,怎麼不催,都煩死了。”張安愁眉苦臉,“每次被催了,就先拿些錢還上。”
林嘉問:“掌櫃沒跟你說過,這些貨款都欠了多久?什麼時候必須還上?人家難道不催?”
張安想了想,大概說了個數。
這媳婦從進門就十分溫柔可親,孝順聽話,以至於她漸覺得她跟旁人家的媳婦也沒什麼區彆了。
張氏被兒子說得無地自容,還是當著新媳婦的麵,臉上更掛不住,一扭脖,嚶嚶哭起來:“你爹不在了,我容易嘛我,你舅舅一直幫襯咱家……”
張安訥訥道:“那你,你,多回淩府看看……”
為著這一點,堂堂探花郎,迂回曲折地來幫她實現夢想。
所謂大單,不就是淩九郎打著四房的名義的那一宗嗎。
張氏噎住,隨即哭聲更大。
林嘉把昨晚盤的帳,自己錄下的彙總拿給張氏看,給她講她手裡攥著的這點錢,不等於就是家裡的資產。因賬冊上還有許多賒賬拿貨的欠款。
林嘉抬眸,道:“今天晚了,明天你走之前,跟母親對一下,錢和帳,合一下。”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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