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單人沙發上的杭修明抬起眸,一雙丹鳳眼裡似乎永遠噙著點笑意,他看向傅予深,道:
“這兩位是洛小姐的親生父母。”
傅予深眉心很輕地動了動,隻掃了林書庭和林毓蘭一眼,便立刻走到洛詩身旁。
“予深……”
“檢查報告出來了,”
他並沒有向洛詩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男人寬厚的手掌落在她頭頂,安撫地揉了揉。
“除了一點外傷外,沒彆的問題,是再在醫院觀察一天,還是現在就走?”
周遭一切都被他忽視得徹底。
傅予深站在離她最近的位置,任由她手指攥得他衣角發皺,在這混亂局麵中,他不在意任何人,隻注視著她。
洛詩望著他沉靜幽深的眼眸,在其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隻有她的倒影。
不期然的,洛詩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紐約的某個新年。
那一天的紐約,打破了連續二十年的無雪記錄,在新年那日氣溫驟降,於深夜落下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也是在那個雪夜,洛衛東將親子鑒定的報告甩在了洛詩的麵前,頭一次用那樣陌生凶狠的目光死死盯著她,質問她,舒夢芳有沒有跟她說過那個男人是誰。
洛詩當然不知道。
沒得到滿意答案的洛衛東憤然離開,一分鐘都不想在紐約多留,最後看向洛詩的一眼,仿佛是在看身上一枚醜陋的疤痕,或是地上一塊肮臟的汙垢。
窗外雪落無聲。
洛詩在沒開燈的房間裡裹著毛毯,抱住膝蓋,用力地蜷縮著,努力讓自己再縮小一點,像是以為這樣就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緊握著手裡的手機,仿佛抓住了溺水者最後的繩索。
十二點鐘聲響起地那一刹,手機屏幕準時亮起,她抬起頭,屏幕的冷光映亮她濕漉漉的眼和泛紅鼻尖。
[這是我最後一次打擾你]
[新年快樂,洛詩]
[祝你未來一切都好]
那一刻,隱忍許久的情緒終於衝破最後一層脆弱的壁壘,宛如海嘯席卷而來,摧毀洛詩的所有理智。
她幾乎有種衝動,想就在此刻回複他——
並不好。
沒有他的日子裡,她過得一點都不好。
雪越下越大,洛詩昂頭看著窗外的鵝毛大雪一片片撲向地麵,恍惚間覺得這雪密得讓人窒息,讓人喘不過氣。
街道上還有人群的嬉笑聲傳來。
有人在玩雪,有人牽著手從超市散步回家,所有人都為這場大雪而歡欣鼓舞,說這是上帝的恩賜。
但洛詩隻感覺到冷意浸入她的骨髓,拉著她,緩慢而持久地在冰湖中下沉。
帶她走吧。
如果真有神明存在。
帶她走吧,讓她逃離這個無望而冷酷的世界,從她無法理解的生活中解脫。
玻璃窗打開的一瞬,冰冷的雪花在洛詩臉上融化,有那麼幾秒她俯瞰著遙遠地麵,覺得在這裡被大雪掩埋似乎也不錯。
隻是在最後。
就那麼幾秒的瞬息。
已經黯淡的屏幕忽然再度亮了起來,洛詩失焦的眼珠轉了轉,看到了亮起的屏幕上的一條新短信。
[算了,懶得裝]
比起上麵那幾條公事公辦的口吻,洛詩看到這句話的一刻,幾乎能想象到男人說這話時冷峻譏諷的表情。
[撤回我的祝福,洛詩,我一點也不希望你過得好]
[在今後沒有我的日子裡,我希望你長命百歲,孤獨終老]
這是才是傅予深留給她最後的一條消息。
洛詩站在風雪呼嘯的窗邊,將每一個都看了很久很久。
明明是詛咒的話語,明明每個字都是徹骨的恨意,但莫名的,洛詩卻從這些字眼中汲取到了一種足矣支撐她的力量。
就這樣恨她吧,就這樣記住她吧。
她寧可傅予深將她當做一個永不愈合的疤痕,也不願意這世界上最後一個在意她的人也消失。
那一天,洛詩關上了窗,再沒寄希望於有人能夠在她絕望痛苦時朝她伸出手。
而現在。
她望向那雙篤定不疑的雙眼,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用寬厚溫熱的雙手一點一點撫平她所有的不安迷茫,平靜地等待著,等著她開口降下指令。
那樣擯棄一切的神情,仿佛無論她選擇依靠他或是自己麵對,都會無條件的站在她這邊,做她最可靠的後盾。
洛詩眼眶酸澀,攥住他衣角的手鬆了鬆。
在無聲的注視下,她的手握住了傅予深的指尖,碰觸到的一瞬,就被他緊緊抓住,絕不給她任何掙開的餘地。
洛衛東忽然出聲:“阿詩……”
“帶我走吧。”
洛詩抬起頭,回握住他的手。
傅予深垂眸定定看著她,看著她眼底的霧氣,濕潤的長睫,回握他的力度並不算強烈,但他覺得這恐怕是她此刻全部的力氣。
她需要時間,需要空間,來消化著些情緒與信息。
“好。”
傅予深稍稍用力,就將她從林家夫妻和洛衛東的包圍中拉了起來。
兩人交疊的手從緊握變成了十指相扣。
傅予深看向林家夫妻,口吻客套道:
“我會照顧好阿詩,等合適的時候,我們再安排一次見麵吧。”
夫妻倆雖有不舍,但還是十分理解地點點頭。
交換了聯係方式之後,傅予深牽著洛詩走出醫院大樓,室外陽光明媚,洛詩被這光照得有些晃神,半晌才問:
“……你要帶我去哪兒?”
走在前麵的男人微微側目,下午時分的夕陽勾勒著他英俊的眉眼,令他漫不經心的笑意看上去也那樣勾人心神。
“誰知道……”
他似乎也沒想好,但與洛詩對視的片刻後,他轉身將洛詩擁入懷中。
貼在他熾熱滾燙的胸膛,洛詩整個人都被他嵌在身體裡,像是被一個溫暖的繭包裹著,周遭一切喧囂都與她無關。
“如果有一個能讓我的寶貝不再難過的地方,那麼無論是哪裡,我都會帶著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