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玄君現在有些頭疼。
不, 更正一下,與其說是頭疼,不如說是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畢竟, 在沈聞從她的飛舟回來的時候, 他正坐在鳳鳴小築的玉石棋桌前,一手拿著棋譜,一手撚著白棋鑽研棋局。
自從上次沈聞把林巧諾那班“侍女”都放回去休息一天之後,他就通知各峰峰主都把人丟出去曆練,或者丟去重建土戈城, 反正就是不要回鳳鳴小築。
這地也就那麼丁點大,擠滿了人, 不但沈聞半個眼神不在他身上,他還要被沈聞趕出去和師父一起住。
雖說君子不當和及笄少女瓜田李下,但太一玄君想了想, 自己也是個傷病患, 還是留在鳳鳴小築慢慢調養自己受損的神魂更好一些。
於是當沈聞問起林巧諾那班姑娘去了什麼地方的時候, 太一玄君此人便理直氣壯的回答道:“自然是向自家長輩辭行, 欲下山曆練去了。身為修士自當如此, 長年累月混跡於內宅之中,哪還有絲毫鴻鵠的模樣。”
他說得那般理直氣壯,正氣凜然, 以至於沈聞不得不信了他的鬼話。
沈聞和妙法聊了聊自己的猜想之後,先和宅在公輸門的萬年死宅公輸弦用傳音鏡交流了一番, 並且告訴他自己已經弄到了七寶如意樹, 還是一整棵。
公輸弦那張俊臉當場就扭曲了,沈聞見多了醜人酸起來的樣子,沒想到帥哥酸起來也格外的……檸檬。
“這麼大一棵樹呢, 玄君說送你就送你?”公輸弦酸著一張晚娘臉張開手,“可惡……”
“你一個大男人為什麼這麼酸。”沈聞一臉的嫌棄,“總之東西我弄到了,你自己過來看看吧。”
不等對方酸完,沈聞就熄了傳音鏡上的靈火。
之後,便是回到鳳鳴小築,她撐著臉目不轉睛的盯著正在鑽研棋局的玄君了。
玄君開始尚且還能穩住心神,持子落子,將目光放在眼前的棋局上。沈聞一雙杏眼瞪得他如坐針氈,便在最後落下一子之後,撐不住開了口:“沈姑娘有何事尋我?”
他在彆人麵前都是自稱本君的,卻不知怎麼的,在沈聞麵前自稱“我”十分熟練。
沈聞伸出手來,捏住玄君的手指拉到自己跟前。
玄君:!!!!!!
他一時間不知是抽回手好,還是任由沈聞這樣捏著他的手指,把他的手往自己這邊拽才好。
太一玄君因為天生道體的關係,雲中君極少許他人觸碰玄君的身體,自他六歲以來,身邊伺候他的侍從都是公輸門製作的傀儡人偶,而他長到二十餘歲,這些傀儡人偶都不再被使用了。
用沈聞所處時代的說法,這個人其實在童年時期開始,就極度缺少“撫觸”安慰。
一個人童年時期越是缺少什麼,待到他成年之後,便越是渴求什麼。若是不曾抓到過,理解過這種渴求,倒也罷了,隻要一旦嘗到,便再難杜絕這種奇異的誘惑。
沈聞的指腹上蒙著一層薄繭,因為她自己也略有些緊張的關係,上頭濕濕得沁這一層細汗,捏住玄君手指的食指和拇指微熱,甚至有些燙。
玄君不知是該躲開,還是由著她放肆,這麼一猶豫之下,手已經被拉過去了,寬大的袖子在棋盤上拖曳,攪亂了一局黑白。
“沈、沈姑娘?”玄君壓住心頭的異樣,聲音卻壓不住有些發顫。
“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沈聞按了按玄君的指腹,卻見他不由自主得炸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因為他手白,所以這炸毛的樣子就看得更清楚了。
“沈姑娘問便是,不要動手動腳。”玄君撤回手,扭過頭去,從那一縷霜白鬢發中微微漏出的耳朵尖上,早已是一片紅梅色。
“你在閉關期間,能感受到外界的東西嗎?”
玄君垂眸如實回答道:“不能。”
他在水精棺中吸納天地靈氣,整個人處在一種如夢似幻的狀態,他總覺得自己在棺材裡做了一個極為舒適,卻從未接觸過、想也未曾想過的夢,夢裡有千回百轉,夢裡有風光無限。
“那麼,你到底是為什麼會甘願冒著神魂受損的風險,強行出關破陣?”沈聞盯著玄君的眼睛追問道。
不知怎麼的,太一玄君總覺得被沈聞這雙眼睛盯著,總有一種神奇的感覺——想要撒謊,卻不知怎麼的不敢撒謊。
不過,他也沒有必要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