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墨向後靠著椅背, 低著頭,偷偷在下麵玩著鬥地主,耿勁柔是知道的, 他咳嗽了好幾聲,談墨都當沒聽見。
直到洛輕雲推門進來了, 他還是噙著一如既往的淺笑,拉開了談墨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耿勁柔的表情愈發嚴肅, 說了聲:“洛隊,你很可以啊。”
洛輕雲微微頷首:“我一直很可以。”
談墨也在心裡附議,是男人,怎麼能說自己不可以呢?
耿勁柔直接調出了一段全息畫麵, 他被洛輕雲壓製了這麼久, 終於找到了發揮的空間。
“你看看!你這很可以的身手,就連深宙集團的董事會都知道了!”
這段全息影像來源於藥品運輸機內部的監控。它雖然製動故障而墜毀, 但裡麵的部分電路是還在工作的。
談墨停下了鬥地主, 抬起眼, 看見的就是洛輕雲矯健的身子躍入機艙內, 他第一步就是調出了藥品存放清單, 一直拉到了最後的R-3鎮痛劑。
也就是說由始至終, 洛輕雲就沒有想進去找什麼營養劑。
洛輕雲沒有開啟儲藏櫃的指令,所以他就隻能簡單粗暴的用蠻力將儲藏櫃掰出來。那畢竟是機器, 普通的人力,哪怕是有開普勒能量的加持, 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畢竟耿勁柔的辦公室門有門把手,但密封的藥品櫃是完全沒有著力點的。
他隻能手指蓄力,一次又一次地將手指往金屬縫隙裡戳, 這就是為什麼談墨叫了這家夥半天他都沒出來的原因。
直到最後一次,他的手指終於紮進了金屬櫃裡,這時候白寡婦的觸絲從艙底滲透了進來,在他將櫃子拉開的瞬間,繞上了他的脖子。
洛輕雲明明感覺到了,卻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笑著和通訊器裡的談墨聊天,順帶將櫃子裡的東西帶了出來。
就在洛輕雲離開沒有多久,這艘運輸機就被噬骨傘給壓縮消化了,整個艙內空間坍塌,緊接著所有的攝像失效,變成了雪花。
談墨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他不確定洛輕雲的骨頭有沒有斷掉,但是他覺得自己手指隱隱的疼。
洛輕雲回答說:“深宙集團不是公開表示放棄這艘運輸機了嗎?那裡麵的東西不就是能者得之,我們不去拿,它們也都會失效。”
“那裡麵的東西誰都能去拿,但是我們灰塔不能!我們是秩序的維護者,是深宙集團最密切的合作方!你知道每年有多少高精尖的飛行器、醫療倉來自於深宙集團?”
“不也是因為深宙集團主張非要從開普勒-22b取樣,不然開普勒生物怎麼會來地球的?”談墨忍不住反問。
耿勁柔立刻指著談墨說:“看看!看看啊!洛隊,你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對談墨這種縱容的態度已經越來越像高隊看齊了!”
洛輕雲無所謂地端著咖啡杯,抿了一小口,“我和高隊可不一樣。高隊致力於成為一個外表嚴格內心慈愛的父親,而我嘛……”
洛輕雲捏著咖啡杯的小杯柄靠向耿勁柔。
而耿勁柔就像應激反應一般想要護住自己的瓷杯,“洛輕雲你又要碰瓷!你倆是碰瓷專業戶嗎?”
“哈?”談墨皺了皺眉,聽不懂。
洛輕雲則笑了一下:“碰什麼瓷啊,這桌上哪裡來的瓷器?”
“對啊,洛輕雲碰壞你的瓷器就算了,我什麼時候碰瓷過?”談墨不爽地反問。
“你們,一個碰瓷我的高檔珍藏!一個碰瓷休假!”耿勁柔就差聲淚俱下的指控了,他忽然聞到了什麼,立刻捂住了鼻子,“談墨——大清早的你在我的辦公室裡放什麼毒氣!”
“毒氣?哪裡有什麼毒氣?是這個毒氣嗎?”談墨故意朝著耿勁柔的方向狠狠哈了一口氣。
隻看見耿勁柔的肩膀一聳一聳的,捂著嘴臉色鐵青像是要吐了。
“你就是毒死我也改變不了萬字檢討的命運!”
耿勁柔的話音落下,就看見洛輕雲不緊不慢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白色的紙,上麵工工整整、密密麻麻寫滿了正反兩麵,“這是我的檢討,請笑納。”
不僅是耿勁柔愣住了,就連談墨也愣住了。
洛輕雲可以啊,把耿勁柔的套路摸得透透的。
耿勁柔惡狠狠地說,“就算洛隊的檢討交了,還有談墨的!”
“哈?”
一提萬字檢討,談墨原本看戲的心情變得沉重,腦殼都在疼。
“談副隊的萬字檢討在這裡。”洛輕雲不緊不慢地從另一側口袋裡拿出一張紙,在桌子上壓了壓平整,非常鄭重地交給了耿勁柔。
耿勁柔的臉徹底綠了,“你們可真夠可以的啊?洛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也是大海裡的一條魚?”
“我相信,我就是大海。海能載舟,亦能覆舟,談副隊你覺得呢?”洛輕雲看向一旁的談墨。
談墨愣了愣,“我聽不大懂。但我覺得自己的萬字檢討寫的特彆認真,耿先生一定要好好珍藏。”
“現在我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希望耿先生能向中心城傳達,也希望深宙集團能放下商人對利益的追求,關注一下生態區的蔓延。”洛輕雲的笑意收了起來。
耿勁柔的表情也變得認真,他抬起手對旁邊的張秘書說:“在您說之前,張秘書,給我送一桶漱口水來,我要看著談副隊喝進去再吐出來!”
談墨立刻起身:“不用了!誰也不能毀滅我對韭菜盒子的熱愛!你們聊,請深聊,我回去睡覺了!”
說完,談墨就立刻離開了這間辦公室。至於洛輕雲接下來要說什麼,談墨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洛輕雲看向耿勁柔,開口道:“這一次我和談副隊進入的生態區,按道理隻是一個中級生態區,而我們正麵剛上的也不過是白寡婦和噬骨傘,以它們的開普勒級彆,見到我多少應該有些退卻,但它們選擇和我正麵交鋒,噬骨傘甚至想要寄生我。而且在同一時刻,不隻是白寡婦孕育著米諾斯蟲卵,而噬骨傘也迫切地想要釋放孢子,它們都在繁育。我說到這裡,耿先生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你是說開普勒生態區在有意識地加快侵蝕?”耿勁柔說。
“嗯。而且不得不說白寡婦加噬骨傘這樣的組合,殺傷力確實提升了不少。”
“這種寄生方式……甚至於基因的融合搞不好就是生態區未來發展的趨勢,看起來就像是為了搶奪地球資源的全麵進化。我們銀灣市又是直麵開普勒生態區的一線城市,說不定正在被侵蝕……又或者在我們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被這些進化中的開普勒生物侵蝕了。”
“進化?”洛輕雲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意,“我寧願稱之為畸化。”
“畸化?”耿勁柔頓了頓,在心裡琢磨著洛輕雲這句話的意思。
“它們不就像是癌細胞一樣,加快複製,試圖占領健康的人體。我倒覺得它們太過於心急,甚至不惜毀掉地球的生態係統,以同歸於儘的方式來完成它們的侵占。”洛輕雲垂下眼,像是想起了什麼。
“如果這是畸化,那麼什麼是進化呢?像是你或者李哲楓和周敘白這樣的高階融合者呢?”
“我們?”洛輕雲低著頭,笑了起來。
那笑聲很低很沉,聽著雲淡風輕,但沉下心來就會感受到一種蒼涼。
“我們需要一個強大的種子,幫助我們完成這場進化吧……隻是這樣的種子,搞不好在很多年前已經被零號生態區給毀滅了。”洛輕雲說。
耿勁柔知道洛輕雲在零號生態區裡一定看到了什麼,但更細致的答案也許隻有中心城,甚至於中心城的少數人知道。
當洛輕雲走出耿勁柔的辦公室時,就發現談墨靠著牆半仰著頭,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談副隊這是在等我?”洛輕雲輕聲問。
談墨睜開了眼睛,正好與洛輕雲的視線相對。
他的眼睛很明亮,輪廓看似張揚其實很溫柔,洛輕雲的手指動了動,忍住了沒有去觸碰他的眼睫。
“對啊。我們倆一起打劫了深宙集團,有事當然也要一起扛。”
談墨不是那種捅了簍子還要彆人頂包的人,而且也不知道洛輕雲要和耿勁柔達成什麼協議。
“談副隊,我希望有些事情你能放心讓我來扛。”
“乾嘛?因為你個子比我高,天塌下來你來撐?”談墨歪著腦袋問。
洛輕雲搖了搖頭,“因為我們不能都折在同一個坑裡。如果你好好的,說不定能拉我一把。”
談墨愣了一下,這就像是洛輕雲對他那句“花無百日紅”的回應。
“那要是咱倆真就折在一個坑裡了呢?”
“那就請你無論是踩著我的肩膀還是踩著我的腦袋,就算踩著我的屍體,也要爬上去。”
洛輕雲收起了所有的笑容,那一瞬間談墨仿佛看到了零號基地如同地獄般的咆哮嘶吼,它們正在吞噬著洛輕雲的一切。
“爬上去……為什麼?”
“物質泯滅,精神永存。我的精神會為了保住你而追求進化而非畸化,而你活下來了,這就算雙贏。”
洛輕雲轉過身,走向電梯。
談墨跟在他的身後,張了張嘴,本來想要問他“進化”和“畸化”到底什麼區彆,但直覺告訴他這也不是洛輕雲能用語言解釋的。
當電梯門關上,洛輕雲微微靠向了談墨的方向。
談墨立刻向一旁邁出了半步,“乾什麼?”
“我聞到了薄荷的味道,你還真生吞了漱口水了?”洛輕雲好笑地說。
“你不也用了漱口水嗎?你也吃了韭菜盒子,我就沒聞到你有韭菜味。”談墨不爽地說。
“以後我們銀灣市灰塔要是開那種超長工作例會,我就請你吃韭菜盒子。”
“想我對著耿勁柔放毒氣?”
“嗯,是啊。”洛輕雲一臉理所當然。
“那你得請全隊的人吃,我一個人恐怕規模不夠。”
“哈哈,好啊。”
“也包括你自己在內。”
“沒問題。”洛輕雲淡淡地一笑。
這天晚上,談墨睡得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新型鎮痛劑的副作用——失眠、多夢、心律失常等等。
以前隻要他困了,哪怕耳機裡放著搖滾,他都能入眠。
但今晚,他睡得很不安穩。隻要一閉上眼睛,談墨就發現自己出現在了另一個地方。
周圍的桌子和椅子變得很高,四周漆黑,牆壁上的小夜燈發出綠油油的冷光,看著就像靜止的鬼火。前方有好幾個透明的匣子,有活物窩在裡麵,輪廓均勻地起伏,應該是睡著了。
談墨走了過去,才發現大玻璃匣子裡的是一些寵物,有金毛、拉布拉多、還有北極狐、幾隻貓。
洗手間裡的水龍頭大概是沒擰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談墨循著聲音過去,看到一扇沒有關死的門。
這個房間像是個值班室,裡麵有一張單人床,床上的人麵朝牆壁已經睡著了。電腦沒關,屏幕的光線將房間照亮,談墨就著這微弱的光看清楚值班房的牆壁上貼著的是一些寵物知識。
這裡明明就是自己去過的那家寵物醫院!
談墨向後一退。
為什麼這張桌子也好,床也好,外麵夜燈的位置也好,都完全不是自己視野的高度?
他做個夢而已,為什麼會回到這家寵物醫院?
值班室的角落裡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音。
談墨走了過去,那裡有什麼東西團成一團,形成一片顫抖著的陰影。
這是什麼?
那片陰影像是發現了談墨,忽然停住了。
危機感湧上談墨的心頭,他剛要後退,這團陰影動了起來,一雙發著綠光的眼睛驟然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巨大的齧齒粘著唾液和血跡,那是一隻老鼠。
老鼠的爪子摁著一隻……一隻……一隻金絲熊!
這隻金絲熊隻剩下空的皮毛和腦袋,眼睛睜得很大,仿佛前一刻還在享受從籠子裡跑出來偷吃的喜悅,後一秒就被獵殺了。
這隻老鼠渾身一震,它在蓄力,它要撲過來!
談墨轉身就跑,風從他的耳邊掠過,那隻大老鼠就要撲到他了!
被獵殺的恐懼感讓談墨奮力向前衝,從門縫之間通過,其他的寵物都醒了,不約而同發出叫聲。
凶狠的犬吠、撕心裂肺的貓叫交織在一起,讓人耳膜發疼。
那隻巨大的老鼠仍然追逐在談墨的身後,談墨衝上了牆,跳上了窗沿。
窗關到了一半,正好夠談墨逃出生天,但那是六樓,跳去非把腿摔斷不可啊!
大老鼠蹭地躥了上來,眼看著就要咬到談墨的腿。
談墨已經沒有退路,隻能從六樓一躍而下。
失重感來襲,被洛輕雲帶著跳飛機的感覺再度湧上談墨的心頭。
隻是這一次,他沒有安全感,也不享受飛降的刺激,而是充滿恐懼。
他的腿要斷了!
觸地的瞬間,談墨猛地驚醒。
他騰地坐了起來,胸口就像一個風箱,無論怎麼用力地呼吸仿佛吸進去的空氣都從身體的另一個破洞出去了,背上冷汗直冒,心跳得快炸開。
那隻追逐自己的老鼠呢?
談墨一把掀開被子,下了床,把房間裡的燈全部打開,把房間裡每一個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
還好,沒有老鼠。
談墨忽然想起了自己去運輸部隊之前在廚房裡製造的那些垃圾還沒收拾呢,萬一有老鼠呢?
他立刻衝到了廚房,把自己沒扔的方便麵盒子,壞了的雞蛋,酸奶的盒子全部收拾好,他打開房門爽快地全部扔進垃圾處理通道,再一回頭,就發現洛輕雲就站在自己身後。
談墨到吸一口氣,瞪著對方說:“你乾什麼啊!一點聲音沒有就出現在我身後!”
你是想要嚇死誰?
洛輕雲的身上穿著寬鬆的家居服,腳上踩著拖鞋,露出小半截線條利落的腳踝,雙手揣在口袋裡,手腕露出一小節黑色的手套,看來這家夥就是晚上睡覺也不摘他那副手套。
洛輕雲迎著談墨的視線,不急不慢地說,“應該是我來問談副隊到底想乾什麼吧。淩晨三點半,起床打掃衛生扔垃圾?”
“現在才……淩晨三點嗎……”
談墨忽然之間沒了氣勢。
不是,我淩晨三點打掃衛生你都能聽見,和著你整宿不睡覺聽我的牆角嗎?
“是啊。”洛輕雲走近了,側過臉撥弄了一下談墨頸邊的發茬,“你出了很多汗。”
談墨沒來由心頭一顫,向後一退,“誰打掃衛生不出汗?”
洛輕雲很淡地歎了一口氣,“做噩夢了?”
“沒有,估計是鎮痛劑的副作用,睡不著覺而已。”
談墨從洛輕雲的身邊走過,卻被對方摁住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