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秒之後, 通風管道裡隔離凝劑如同洶湧的風暴灌了進來。
談墨抬起手,用最後的力氣在手腕上的通信器上點了一下,“放……那首……”
氣凝劑將他的聲音和最後的呼吸淹沒。
洛輕雲被幾個大人強行摁入了最後一架飛行器。
當艙門關閉, 他卻不肯坐下,而是發了瘋一樣要把艙門打開, 聲音哭啞,指甲都裂開了。
“他還在裡麵!他還在裡麵!”
梁幼潔給身後的醫療人員使眼色,對方將鎮定劑遞給了梁幼潔。
這時候, 洛輕雲的耳朵裡響起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我的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沙沙……茲……讓你喜歡整個世界……]
洛輕雲愣在那裡,身後的梁幼潔抓住機會將鎮定劑紮進了他的體內。
天旋地轉, 大腦沉沉, 洛輕雲倒了下去,被梁幼潔抱了起來, 洛輕雲耳朵裡的耳機掉了出來, 被另外一個救援人員撿了起來。
“他在聽歌?差點死了這小子還有心情聽歌?”
梁幼潔拿過來, 隻聽到了最後一句歌詞[我的寶貝, 讓你知道你最美……]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 把洛輕雲抱緊, “這是我爸哄他的時候唱給他聽的。”
機艙裡的其他人愣住了。
“為什麼你們都覺得他不是人類?就因為他學習太快?還是因為他沒像普通孩子那樣表現的需要保護?又或者是他身體裡……的開普勒基因?所有人都有可能成為融合者……那是我們出生入死之後被懷疑、被隔離的理由嗎?”梁幼潔輕輕撫著洛輕雲柔軟的頭發,她對這個孩子是發自真心的疼惜。
“梁隊……你打算怎麼辦?”
“我會向灰塔提出撫養請求, 我會親自教育這個孩子。”
高空之下,灰塔中心城基地被徹底生態隔離, 它成為了一個時間靜止的堡壘。
談墨用力吸了一口氣,空氣灌入肺腔,他暗淡的瞳孔在瞬間亮了起來, 被子彈擊中的痛苦還殘留在身體裡,讓他那一瞬間痛覺神經像是要被挑斷了一般,冷汗直冒。
當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洛輕雲。
洛輕雲仍舊保持著原先的姿勢,一手點在談墨的大腦邊,另一隻手撐在他的耳邊,隻是他的雙眼、他的肌膚、甚至於他的發梢不斷有藍色的粒子溢出,談墨意識到他還在釋放自己吸收的克萊因之瓶的能量。
談墨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大腦也清醒起來。
他剛才又被洛輕雲帶入了他的開普勒世界。在這之前,談墨一直以為所謂的開普勒世界也就是記憶的重現,但這一次洛輕雲說的是帶他去開普勒世界的第二層——客我。
之前去過的“本我”世界是重現,是事實,什麼都無法改變,而談墨隻是一個旁觀者。
但是“客我”世界不同,談墨可以和這個世界裡的洛輕雲交流,可以改變這個世界裡的細節,也就是說談墨也能變成這個世界裡的一部分。
至於這個世界的作用,談墨猜想洛輕雲可以將不同的客體帶入這裡,測試每一個客體或者每一個不同的選擇是否會影響某個曾經發生的事件的結局,這樣就能從不同的角度計算和分析已經發生的戰鬥、災難甚至決定,甚至於分析某個特定的人對自己的作用。
這個“客我”世界很適合在戰鬥結束之後做回顧,比那些亂七八糟的模擬測試和演習要實用千百萬倍。
隻是這一次,他真的明白了任何一個人在無情和強大之前,一定有什麼傷害甚至摧毀了他的溫暖與柔軟。
談墨歎了口氣,抬起了臉,輕輕靠在洛輕雲的臉頰邊,抱住了他。
“就這一次。”談墨輕聲說。
他的掌心在洛輕雲的後背上很輕的拍了拍。
但是洛輕雲很顯然還沒能出來,他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開普勒能量還在外泄。
“兒子誒,該醒了!”
談墨張開了嘴,抬起洛輕雲的手,帶著幾分壞心眼狠狠地咬了下去。
疼痛順著食指的指尖傳導向洛輕雲的大腦深處,洛輕雲微微一顫,遊離的能量迅速回流,渙散的視線收攏,當世界再度明亮起來的瞬間,他看到了談墨。
談墨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個膝擊,洛輕雲皺了一下眉,談墨趁機溜了出去。
“早知道領盒飯就能出來,我應該早點吃盒飯。”談墨笑了笑,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
洛輕雲看著對方的眼睛有些失神,他直起了背,抬起手就看到了食指上的齒痕。
談墨咬得根本沒留情麵,出血了,咬得很深。
“洛隊,你要是再不清醒,我們就又要喂蟲蘚了。”
談墨轉過身來,手裡拿著的是一個藥劑手榴彈,他們想要回到地鐵隧道,但是被厚實的蟲蘚給堵住了。
洛輕雲看著談墨的背影說:“你可真淡定啊。”
談墨攤了攤手,“了解了您的能力之後,我當然淡定。彆告訴我,你連區區蟲蘚都搞不定!如果我猜的沒錯,你吸收了克萊因之瓶的能量吧?吃飽了該乾活了,洛隊!”
洛輕雲低下頭,歎了口氣,然後抬起眼又輕輕吹了一口氣。
蟲蘚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使,向著洞外散開,給他們讓出了一條離開的路。
吳雨聲還有常恒的聲音傳來。
“洛隊!談副隊!”
談墨剛走出去,常恒就衝了上來,一把抱住了談墨。
“談副隊——我還以為你掛了呢!”
談墨拍了拍他的後背,開口道:“常恒,你這狗腿子!”
“我哪兒狗腿了?”常恒的表情就像一隻委屈的大狗。
“還不狗腿?明明你先叫的‘洛隊’,然後才叫‘談副隊’!”談墨用非常不滿的語氣說。
“你什麼時候當上隊長了,我們就先叫你!”吳雨聲給常恒圓場。
“不是說要生態隔離嗎?怎麼隔離?難不成要把地鐵空間都封閉嗎?”談墨看向不遠處的江春雷。
“現在的銀灣市至少有兩個開普勒領域,其中一個領域被另一個領域所驅使。”洛輕雲一邊戴上手套,一邊走了過來,“就算封閉了蟲蘚生態區,但是沒找到另一個更高級彆的種子,還是白搭。”
談墨眯起了眼睛,“你是說蟲蘚是一個領域,而那個由魔鬼號角和克萊因之瓶組成的生態區是另一個領域?”
“是的。隻是後者的級彆更高,所以它能夠駕馭蟲蘚。之前蟲蘚占領寵物醫院的時候,我就沒有辦法掠奪對蟲蘚的控製權,那是因為有更高級彆的開普勒種子在驅使它。如果我沒有猜錯,就是克萊因之瓶的種子。”洛輕雲指了指身後。
但是這個種子並沒有留在克萊因之瓶裡,它藏在彆的地方,這也是身為高級開普勒生物的聰明之處。
“天啊,那這要怎麼排查?”江春雷一聽就頭大。
“城市地鐵的地下空間有多大?更不用說萬一那個種子根本不在地下已經混跡於人類當中了呢?”吳雨聲說。
談墨抓了抓後腦勺,“以洛隊的感知力,這個種子如果真的在銀灣市內,你也不可能完全感覺不到吧?除非它在休眠。但如果它是潛入銀灣市之後才開始休眠的,在潛入的過程中洛隊你也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所以目前的情況,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洛輕雲很感興趣地看著談墨,眼睛裡透出來的就是“看看我想的和你想的是不是一樣”。
“第一種可能,這個種子根本就在銀灣市外。還記得我們上次去截胡藥品運輸機嗎?那個本來應該威脅性不大的生態區忽然變得很有攻擊性,就連噬骨傘這種生物都膽大到覬覦你這個開普勒級彆比它更高的融合者。這說明城市之外的生態區都在急劇生長,這跟有高級彆種子的到來很有關係。如果這個種子在銀灣市外,那就要啟動衛星掃描。”
洛輕雲點了點頭,“所有的分析都在點上。但有一個詞說得不對。”
“嗯?哪個詞?”
“覬覦。”洛輕雲看進談墨的眼睛裡,“這世上我隻允許一個人覬覦我,其他的無論是人還是開普勒生物,都隻能用‘不自量力’這個詞。”
“覬覦是好詞兒嗎?麻煩你也彆隨便放彆人身上。”談墨回了他一個白眼。
“那第二種可能呢?”
“第二種可能就是……”談墨的眉頭蹙了起來,“之前的米諾斯蟲泄漏就是有人偷偷販賣標本導致的。假如還有人將處於休眠狀態的種子標本以非官方形式帶入了銀灣市呢?”
“那還真是‘自取滅亡’的行家。”洛輕雲笑了笑。
“兒子啊,爹還是要教育你一下,這種時候就彆笑了。”談墨擺出長輩的表情,轉過身來,在洛輕雲的胸口上戳了戳,“你既然要‘假裝人類’,那就要好戲做到底,可不能旁觀銀灣市的淪陷。”
洛輕雲的笑容更加明顯了,談墨很清楚洛輕雲帶他去的那個世界映射的就是洛輕雲最真實的感情,無論是對人類的,還是對開普勒生物的。
談墨明明看到了人類是如何失去了洛輕雲的信任,而洛輕雲又是如何生存下來,他卻在回到現實後沒有問過洛輕雲一句。
因為有一些話儘在不言中,有一些事他懂了,而洛輕雲也明白他懂了。
“談副隊,”洛輕雲扣住了談墨的手指,“你這樣拿我‘假裝人類’的事情來奚落我,就不怕我露出真麵目嗎?”
談墨收回了自己的手,轉過來摸了摸洛輕雲的頭,把旁邊圍觀的人都驚的嘴巴裡可以裝雞蛋了。
“兒子,你虛偽的樣子在爸爸看來很可愛。就像小孩子非要穿大人的高跟鞋。說吧,怎樣找到這個高危生態區的種子?”
“好吧,談副隊……克萊因之瓶最初的目標是你還是我?”洛輕雲問。
“應該是我。被蟲蘚控製的老鼠把我引入了這個洞穴,魔鬼號角的味道讓我產生了幻覺,如果你沒有來我就跳下去了,現在應該就在克萊因之瓶裡了。”談墨回憶道。
“那個種子一定會看著你被老鼠拐跑的傻樣,在你麵前演戲,全程欣賞你掉入陷阱的樣子,會讓那個種子充滿成就感。”洛輕雲說,“所以,你這一路上接觸過誰?”
談墨愣了一下,他一把拽過吳雨聲,“通知治安部隊,要小心和我一起乘坐地鐵的乘客,特彆是一對母女還有電力公司一個叫陳念的職工!”
“收到!”
“進行乘客排查的負責人是誰?”談墨又問。
“江心源處長。”
這個答案讓談墨捂住了眼睛。
“怎麼了?”吳雨聲湊過來問。
“我們趕緊過去吧。就江心源那個書呆子,我不認為他有那麼好的演技能夠瞞過開普勒生物。肯定會出事。”
談墨轉身,朝著洞穴的方向擲出了手榴彈,凝劑炸裂開,迅速將整個通向洞穴的通道填滿,凝固。
“我們走。”
所有人順著隧道迅速趕往排查點。
排查點就設立在中轉站的出站口,站台裡是全副武裝的治安部隊在把守,幾百號乘客在站台附近排隊接受檢測。
恐慌籠罩在乘客之間,他們交頭接耳地討論著,聲音越來越大,情緒也在一點一點地失控。
“忽然封閉地鐵車廂還有站台,肯定是因為發現了開普勒生物!”
“這還用說嗎?所有乘客排隊接受檢測,說明我們之中有人被感染了啊!”
“就這速度,十幾分鐘過去了才放行了一個人!萬一那個被感染的人開始發作了,我們可就都成了它的營養了!”
“那可不是,跑都跑不掉了!”
乘客們不耐煩了,不斷催促檢測速度快一點。
他們相互推搡著,一堆人向前擠,差點擠到正在做樣本測試的江心源麵前。
江心源看著烏泱泱一群人,每一個臉色都不好看,社恐的他踉蹌著向後退了一步。
“快一點啊!我們腿都站麻了!”
“你們的檢測到底有沒有問題!那個小白臉——就是你!所有檢測人員裡就你動作最慢!”
乘客們鬨了起來,其中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忽然倒了下去,身旁的人趕緊給他急救,又是掐人中又是心臟複蘇的。
“看到沒有!還要暈倒多少人你們才放行!”
“放我們走啊!”
“聽我說——檢測的速度這麼慢說不定就是拿我們當誘餌!引出那個被開普勒生物感染的人!”大叔的兒子高喊了起來。
這就像是往柴火堆裡扔了炮仗,情緒激動的乘客們被煽動,不斷地向前擠。
“放我們走!我們不要待在這裡!”
“拿我們來喂開普勒生物,沒門啊!草菅人命啊!”
“拍下來了!發網上去!”
他們都拿出了通信器來拍攝,說要傳到網上去,讓全世界都看看這裡發生的事情。
治安部隊隻能攔著他們上前,又無法動武。
場麵混亂了起來,江心源的背上起了一大片冷汗。
隧道裡冷不丁傳來兩聲槍響,試圖和治安部隊對抗的乘客們被鎮住了,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
洛輕雲還有談墨他們趕來,大叔的兒子指著他們高聲說:“快看啊——治安部隊的人開槍了!開槍了!是不是想把我們都殺了!這樣就不用排查開普勒感染者了——一勞永逸!”
談墨笑了笑,高聲道:“不好意思啊諸位,我們跟那邊心慈手軟的治安部隊不同,我們是外勤部隊的,擁有直接處決開普勒生物的權利。”
話音落下,那些怒意沸騰的乘客們忽然臉色煞白,一個二個地向後退,距離談墨起碼四五米遠。
談墨走到了大叔的身側蹲下,用手指比劃槍的樣子,抵在大叔的額頭上:“早不昏倒,晚不昏倒,一到要進行開普勒檢測的時候就昏倒,倒下的真是時候啊。失去意識是被開普勒感染後的典型症狀,為了節約大家的檢測時間我就……”
談墨的另一隻手扣在腰間的配槍上,故意發出了上膛的聲音。
一直緊閉著眼睛死磕的大叔趕緊坐了起來:“我沒被感染!你不能殺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