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最後一次旋轉, 也是薑懷洋和談墨在瞄準鏡裡最後一次對視。
[這不是結束。]薑壞洋說。
電影裡反派掛掉的時候經常說這句台詞。
談墨收了槍,對著通信器說:“耿勁柔,你可以派人去收屍了。如果運氣好, 還能留一口氣讓你向深宙集團交差。”
畢竟他用的是藥劑彈。談墨自認為對耿勁柔仁至義儘,讓薑懷洋享受了一把高炙的待遇。
“算你狠。”耿勁柔轉過身, 把自己的那套瓷器又放了下來。
談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前過度的緊張在此刻驟然放鬆,他差一點沒站穩, 被李哲楓一把扶住。
“按道理像是薑懷洋這樣的身份地位,該是**oss的配置,沒想到竟然被你一槍解決了。”李哲楓接過了談墨的槍,交給了吳雨聲, “我都懷疑談墨你也是個隱藏的**oss。”
談墨扯了扯嘴角, “那你現在對我好點兒,說不定以後需要抱我大腿呢!不過薑懷洋長得跟洛輕雲一個路數——斯文敗類型兒。基因這玩意兒, 誠不欺我。”
“這要是電影裡, 薑懷洋出場還不到五分鐘, 帥不過三秒就領盒飯了, 女觀眾們該把你給突突了。”李哲楓轉過身來, 背朝著談墨。
“阿哲, 你這是什麼意思?”談墨心想難不成李哲楓要捶背服務?
“我看你腿軟了,應該是走不了了。”李哲楓眉頭皺起, “要不然你用繩索飛降下去?”
“我腿腳好著呢!你才軟呢!”談墨心情輕鬆了不少,開啟了和李哲楓的臭貧模式。
李哲楓沒耐心地一把將談墨扛上肩, “給你VIP待遇不要,非要找虐。”
轉過身,李哲楓直接用繩索一個飛降回到了地麵, 才走了兩步,就聽見談墨在嚷嚷。
“阿哲!阿哲!快看那邊!”
“不看。”
“有包煙!我想抽煙!你幫我撿一下!”
“不撿。”
“哇塞!那是包好煙!撿一下撿一下啊!”
“談墨——你是有撿垃圾的癮嗎!你現在不是該趕緊聯係一下洛輕雲,看看他從鏡像橋裡出來了沒有?”李哲楓故意顛了一下,談墨被他的肩膀撞到岔氣。
【鏡像橋】
洛輕雲懷裡已經冰冷的談墨就像流沙一樣,他越是用力,就流失得越快。
到最後懷裡什麼都沒有了,洛輕雲漠然地佇立在那裡,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
有人曾經說過他生性薄涼,最疼愛他的梁教授不堪忍受骨癌跳樓解脫的時候,他沒有掉一滴眼淚,甚至站在窗口垂著眼看著梁教授和地麵的那場最劇烈的碰撞。
但是,沒有人知道骨骼碎裂的聲音在他聽來就像世界裂開的聲音。
那灘紅色越暈越大,映在他的眼底,怎麼擦都擦不掉。
失去,是洛輕雲人生的常態。與他的出生相伴的就是母親的死亡。
而此刻,鏡像橋讓他更加透徹地知道,他如果把談墨留在身邊,結局也許和梁教授是一樣的。
鏡像橋的那頭,傳來聲音:[還記得你剛才抱著他的感覺嗎——沒有呼吸,沒有溫度,你和他的思想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洛輕雲的心臟跳快了一拍。
[想想那些人類吧,他們隻是把你當成對付開普勒生物的武器。當灰塔發現你很在意他的時候,他就會成為那根拴住你、甚至於最後勒死你的繩索。]
洛輕雲心底某個地方被極為用力地扯了一下。
[你知道的,其實談墨根本不在意你在界限的這邊還是那邊。]
洛輕雲想起了之前自己為了釋放能量而把談墨拽入自己的開普勒世界時,他對他說過最後的話就是“為什麼非要選人類或者開普勒……你就做洛輕雲不就好了……”
“如果有人類對你好……你就對他們好……如果有開普勒生物認同你……你就做它們的王……你那麼強大,為什麼不隨心所欲一點?”
所以談墨不會生氣……他和那些人不同,他不介意……
洛輕雲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他可以走過去,走到橋的另一邊。在開普勒的世界裡,他會獲得完整的開普勒能力,他也不用擔心談墨的死亡。
洛輕雲抬起了腳,向前邁了一步,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當他的腳落地的那一刻,有什麼轟鳴而來,那是子彈出膛的聲響,膛線深刻而果決地劃過洛輕雲的心臟,巨大的震動讓這個世界天翻地覆,撕裂出一道縫隙,光乍泄而下。
一切看到的、觸碰到的景象剝離開來,互相牽扯著將斷不斷。
在無數的間隙裡洛輕雲看到了並不美好但卻真實的世界——被開普勒生物擠壓變形的地鐵車廂、砸落在地麵的水泥磚塊、破損的地鐵站牌、乘客掉落在地上的包還有逃跑時被踩落的鞋子、被開普勒生物襲擊的乘客遺體……
鏡像橋土崩瓦解,像是被最強大的炮火摧毀成了微粒,洋洋灑灑漂浮在空氣裡,泛著淡金色的光澤。
洛輕雲的神思跟著這些微粒遊蕩,仿佛舊詩黃紙中的故夢還沒有醒。
直到通信器裡傳來談墨的聲音。
“洛輕雲,你要是死了我就翻陽台到你公寓拿煙。如果還活著,給個回應我就走正門兒。”
那聲音並不像平時的談墨,聲音壓得低沉,洛輕雲甚至能分辨出他喉間因為緊張的吞咽聲。
與其說他在意他的生死,不如說他更在意他是否屬於人間。
洛輕雲的瞳孔一顫,靈魂回歸軀體,大腦神經開始對這世界的一切進行分析和辨彆,而其中最清晰的莫過於談墨的聲音,它從耳朵鑽進他的精神,就像勢不可擋的戰車,撞毀了他的城牆,碾過那些台階和庭院,浩浩蕩蕩來到他的麵前。
“洛輕雲?你是死了還是越界了?”談墨的聲音再度響起。
洛輕雲用力地吸了一口氣,他明明在鏡像橋裡親眼看到談墨倒在那裡,安穩得就像睡著了,仿佛一不小心就會開滿暖洋洋的金黃色小花,而他的心卻蒼老衰敗到萬物凋零。
然而此刻,他卻再一次聽到談墨的聲音,鮮活的、真實的、獨立而倔強,不依附於任何人,包括洛輕雲本身。
洛輕雲用力閉上眼睛,眼角有濕潤的東西劃過。
“再說點什麼吧,我想多聽聽你的聲音。”洛輕雲躺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說。
“你有神經病啊!叫了你半天不回話!”
洛輕雲笑了起來。
鏡像橋的餘燼就像幽深夜空裡的月光和星星,伸手一抓就會在手心熄滅。
原本封閉的地鐵出口被破開,有很多人趕了進來。
“洛隊!洛隊在這裡!”
“快點!扶他一把!”
“洛隊你有沒有受傷!”
莊敬還有安孝和一左一右把洛輕雲給扶了起來。
而洛輕雲下意識尋找著談墨,他消耗了太多的能量,疲憊和沉重湧上心頭,而那個足以慰藉他的人卻不在。
“啊……好想抽根煙……”洛輕雲自言自語道。
大概是被談墨那句話給饞的。
“你剛才說什麼?洛隊?”安孝和問。
洛輕雲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們出去吧。”
“走!現在整座城市都在被疏散,但是其他城市不敢貿然收留我們的市民,必須挨個進行排查!中心城的調查組還有一個小時就會抵達!你知不知道創造鏡像橋的種子是誰——深宙集團的董事長薑懷洋啊!”
一邊走,安孝和一邊向洛輕雲講述著這一個多小時都發生了什麼。
洛輕雲走出了站台,看到了治安部隊和外勤部隊的人正在進行現場勘查。
曾經繁華的城市街景變得空無人煙,電力係統的低負荷供應使得高樓燈火熄滅,晚風吹起報紙,有一種萬籟俱寂的荒涼。
但是他的同事們都很忙碌,除了有個人靠著悍馬的車門,低著頭正在搖煙盒,打火機的火光亮起,掠過他的眉眼,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溫度,柔韌和剛強交織而過,夜幕默默燃燒,當他看向洛輕雲的時候,磅礴的朝陽奔湧而來。
洛輕雲晃了一下,站穩了身子,他拍了拍安孝和,示意對方自己能走。
他來到了談墨的身側,笑了笑說:“這不是從我公寓裡摸的吧?”
“地上撿的,還是好牌子呢。”談墨的手指夾著煙,笑了笑。
談墨在聽到洛輕雲回應的時候就知道這禍害沒事了,他差一點當場就坐在地上,剛才點煙的時候,手指都在抖。還被李哲楓嘲笑了“沒出息”。
“我也想抽。”洛輕雲看向他的手。
即便談墨什麼都沒有說,洛輕雲也能猜到是這隻手救了自己。
那修長的手指或者托著槍,又或者扣著板機等待著一閃而過的時機。
洛輕雲有一種克製不住的渴望,他想擁抱他,想貼著他修長而堅定的手指,吻他目視遠方目標的眼睛,或者說他想要觸碰屬於談墨的一切。
這種渴望就像精疲力竭的野獸,終於找到了一片清澈的水源和樹蔭,讓自己從獵殺和被獵殺的循環裡解脫出來。
洛輕雲覺得自己就要無法維持彬彬有禮的偽裝,喉嚨裡所有貌似平靜的音節想要表達,他的思想深處那團漆黑到沒有一絲光亮的濃墨妄想著被眼前這張純白色的紙能將自己包裹起來。
沒有所謂的界限,隻有他存在或者不存在的區彆。
“要麼回去抽你自己的,要麼你也在街上撿一盒。”談墨懶洋洋地捂住了自己的煙盒,一副“反正不給你抽”的樣子。
這個漂亮的年輕男人抬起了頭,唇齒微啟,將煙挪開,一旁的洛輕雲忽然扣住了他的後腦,將他帶了過去。
乾什麼!
談墨睜大了眼睛,嘴裡的煙呼了出來,洛輕雲側過了臉,將那縷煙儘數收入喉間。
洛輕雲的鼻尖太近了,談墨在他微閉的眼簾間沒有看到任何玩笑的意味,相反天生的危機意識讓他感覺到了那一瞬間洛輕雲的表情像是從絕望中求生。
就像……那一次在零號基地裡掙紮著爬出來一樣。
談墨的心瞬間揪了起來,他下意識抱緊洛輕雲而不是推開他,生怕如果自己推了他一下,他會跌下去。
心臟被高高懸起一般,失去了跳動的能力。
血液凝滯,呼吸像是變成了一根繩子,就拽在洛輕雲的手裡。
“確實是好煙。”
他們貼得很近,洛輕雲將談墨呼出的那口煙吸了進去,又原封不動地呼了出來。
談墨沒有準備,煙裡裹挾著洛輕雲的味道鑽進談墨的喉嚨,談墨立刻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遠遠地傳來李哲楓的聲音:“缺心眼——回去灰塔彙報了。”
談墨一把揮開洛輕雲的手,啞著聲音回答:“知道了!”
李哲楓走了過來,看了談墨一眼,“怎麼了?”
“被煙嗆著了。”談墨揮了揮手背,從脖子到耳朵都紅了。
剛才自己的腰都快向後彎成九十度了,老子又沒練過瑜伽!談墨不爽地捶了捶自己的後背。
殺千刀的洛輕雲,你就該吃老子的槍子兒!
“被煙嗆著了?你這是陰溝裡翻了船?還是閃了腰?”李哲楓若有深意地看向一旁的洛輕雲。
“人在江湖飄,哪兒能不傷腰。”洛輕雲微笑著回答。
這回,談墨被自己的口水給嗆了,洛輕雲說啥?誰傷了腰?
李哲楓薅了一把談墨的腦袋,回了句:“兄弟你彆怕,哥為你撐腰。”
談墨揮開了李哲楓的手,說了句:“走走走,回去灰塔!”
他真不能跟洛輕雲坐一輛車,那尷尬得腳趾能把悍馬車底都摳穿。
誰知道洛輕雲卻勾住了談墨的後衣領,食指的指節很輕地帶著挽留在他的後頸上靠了一下,那感覺就像年少時看見落葉載著一隻小蟲掉下來,談墨於心不忍接住了它,輕輕放在了樹下,看著那隻小蟲安然無恙地爬開。
心軟到一塌糊塗。
“談副隊,你知道的我剛從鏡像橋裡出來,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後遺症。”洛輕雲的手指挪開了。
談墨明明恢複了自由,可是心弦仿佛還被那根手指勾著一樣。
“我看你頭腦清晰、能說會道,應該沒有問題。”談墨嘴上這麼說,卻沒有繼續邁開腳步跟上李哲楓。
“鏡像橋會對我的精神造成摧毀性打擊,你確定我的身體脫離了鏡像橋,精神在哪裡?”洛輕雲又說。
談墨的指節顫了一下,開口道:“萬一你要是越界了,我還坐你身邊,那我不是找死麼?”
洛輕雲側過身,意思是既然你要走,那我也不好強留,但他好死不死又加了一句:“我本來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說。”
“多重要?你賬戶密碼?”
洛輕雲笑了一下:“你如果真的想要,我也可以設置共享賬戶,有沒有密碼都無所謂了。”
談墨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你的錢都是亡命錢,我怕還沒享受好日子呢,我就領盒飯了。”
坐洛輕雲的車總感覺在車上會發生什麼有危險的事情。
可不坐洛輕雲的車,有感覺會錯過一個億。
洛輕雲這家夥怎麼那麼喜歡給人出左右為難的選擇題呢?
談墨決定跳出洛輕雲選擇題框架。
“我能自己坐一輛車嗎?”談墨說,“您看好幾輛悍馬呢,為什麼非要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