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員守則中的‘不可越界’不就是因為他們倆嗎?連錚是中心城外勤第二隊的隊長,白烴是他的監察員。沒有任何端倪,據說這兩人同桌吃飯,同排開會的次數都很少。但是有一次任務連錚越界了,白烴一槍都沒有開,等著連錚來到他的麵前,把他帶走了。後來中心城派了很多人去追捕他們。”談墨說。
“我跟著梁隊一起去執行了那個任務。如果我說我羨慕連錚,你相信嗎?”洛輕雲問。
“因為連錚有一個願意和他私奔的監察員?你可彆在我身上抱這樣的希望。”
“為什麼?”
“我吃得飽穿得暖,沒事還能鬥地主,我乾什麼要去開普勒世界裡流浪啊?”
洛輕雲頓了一下,“你就不能有點更高的追求?比如強大的開普勒能力之類?”
“洛輕雲,你再吊炸天,隻要有‘朱雀’在手,老子還是能崩了你。”
意思是開普勒能力強大了不起啊,遇到高超的監察員,還不是得領盒飯。
“說得好像你擊中過我一樣。”洛輕雲笑了笑,但心情還是很好。
“那連錚和白烴怎麼樣了?被你和梁隊解決了還是私奔成功了?”談墨這次是真好奇。
“秘密。”
“嘖,一般不願意說,肯定是吃了癟。我保守估計,你和梁隊聯手也沒能攔住那兩人。”
“秘密。”洛輕雲要守口如瓶的時候,這瓶蓋貌似是真的掀不開。
談墨決定換一個話題,“你好像很喜歡去危險的地方。比如克萊因之瓶,還有這一次的鏡像橋。”
“談副隊不是經常說我是神經病嗎?”洛輕雲停下了車,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看著談墨。
那是一種審度的視線,一寸一寸探入談墨的世界,獲取著他最真實的判斷和想法。
“以前,我以為你是在越界的邊緣瘋狂試探。但現在我好像明白了你想要乾什麼。”談墨沒有回避對方,看進了洛輕雲的眼睛裡。
“我想乾什麼?”洛輕雲饒有興趣地反問。
對於洛輕雲來說,這世上能理解他想法的人,都不複存在了。
“你在尋找著反抗開普勒世界的方法。越界意味著被征服,你是不會容忍自己被開普勒的本能控製的。所以你想要反製,你想要超脫於這一切。所有的冒險都是你獲取反抗能力的試煉。”
“我剛才說的不是去克萊因之瓶或者鏡像橋裡看看,我說的是帶你去開普勒的世界。”
“行啊。等你征服了那個世界,想去哪裡都可以。”
談墨的笑容坦蕩。
那一刻,洛輕雲的眼睛裡仿佛有一個細小的宇宙,哪怕星月都熄滅了,它也難以克製地爆裂膨脹。
“談墨,我不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不記得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也不記得我第一次教你射擊的情景。”
談墨擺了擺手,“誰要我曾經隻是個無名小卒,萬千仰望你的普通學員之一。”
而且現在回想起來,洛輕雲指點他射擊時候說的那段話,更像是瞎掰,想忽悠談墨趕緊把射擊位讓出來。
“可我現在變得惶惶不可終日,想要記起跟你有關的一切,就怕你也變成‘曾經’。”
像梁教授、像梁幼潔、像葬送在開普勒生態區的隊友。
洛輕雲有多鄭重,談墨就越是能料想到他在鏡像橋裡看到的可能和自己有關。
如果洛輕雲對開普勒生態的抵抗是無底深淵,談墨希望他手中的火把永不熄滅。
“想開點,你已經是我的‘曾經’了。”談墨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現在那麼牛掰,以後會更加牛掰,自己崇拜自己,再不用仰望彆人了。”
洛輕雲彆過臉去,談墨知道他因為自己的大言不慚在發笑。
車子再次開動,他們抵達了灰塔。
這座建築物恐怕是銀灣市唯一燈火通明的存在。
洛輕雲看了一眼自己的通信器,對談墨說:“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
“關於薑懷洋的?我用的藥劑彈,可他還是掛了?”談墨眯起了眼睛。
薑懷洋要是掛了,意味著談墨將要麵臨超長的報告和聞詢、降薪、降級,甚至小黑屋。
“掛了。不過不是因為你那一槍,而是因為顱內腫瘤破裂。據說腫瘤也吸收了開普勒能量,要不是你那一槍,他也沒辦法堅持到逃往開普勒生態區。”洛輕雲說。
談墨的目光沉了下來,“所以我一直覺得開普勒生態區的成長和侵蝕很畸形。它們隻想要占領,根本不在乎未來。”
車子停到了關卡。
關卡的守衛人員看到洛輕雲的時候忍不住問:“洛隊!其他人早就到了,你怎麼這麼晚才到?耿先生都派了無人機出去找你們了。”
談墨難得安靜地不和守衛嘮嗑,畢竟在銀灣市大街上找不到北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事。
“哦,我剛和談副隊私奔了。”洛輕雲說得一本正經。
談墨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啥?”
守衛也愣了一下,“啊?”
“這不,可能有了,所以就回來了。”
談墨立刻撲過去,捂住他的嘴,“你可拉倒吧!神經病啊!”
他們通過了身份辨識和生物掃描,把車開進了停車場。
談墨的通信器已經被炸了,有幾十通未接來電和上百條信息。
李哲楓:[你把車開到陰間去了嗎?]
李哲楓:[墳頭信號不好嗎?老子的電話都不接?]
李哲楓:[要不要給你燒紙錢?]
李哲楓:[還是給你燒一條煙?]
談墨趕緊回複:[從陰間回來了,墳頭信號是不好,紙錢就不要了,煙還是燒條好點的吧!]
李哲楓秒回:[滾。]
洛輕雲把車門打開,很有耐心地看著談墨回複信息的樣子。
通信器的亮光襯得談墨的睫毛細密纖長,他本來就很白皙,在電子燈光下,像是白釉一樣。
越是這麼看著,洛輕雲的視線越沉暗。
而談墨卻毫無所知地繼續翻看常恒的信息。
老常:[老大,你不會真去了羅馬吧?]
老常:[我現在網購導航儀給你還來得及嗎?]
老常:[你就老實跟洛隊說你不認路唄!你讓洛隊開車嘛!]
老常:[我跟你說,不認路不丟人,能坐車的都是人上人,開車的那是服侍人的命!]
談墨扯起嘴角回複:[那萬一洛輕雲不會開車呢?]
老常:[那你們隻能一起鬼打牆了。]
談墨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語:“神你妹的鬼打牆。”
“停車場沒有人,是個辦事的好地方。”洛輕雲說。
“啊?辦什麼事?”談墨抬起眼來。
“你說什麼事?”洛輕雲捏了一下自己的指尖,一副要把手套取下來的架勢。
“不辦事!不辦事!馬上下車!”
又拿那雙手來威脅人!趕明兒給你剁了要你嘚瑟!
談墨解開安全帶,洛輕雲的手就搭在車門上,談墨低下頭像泥鰍一樣“噌”地就從洛輕雲的胳膊下麵滑了出去。
但是他沒想到,洛輕雲反身一撈,竟然扣著他的腰直接把他托了起來,放到了悍馬車的車頂上。
“你乾什麼——”
談墨瞪向對方,他手腕上的通信器一直在閃,是耿勁柔的電話。
但是洛輕雲卻扣住了他的手腕,既不讓他下車,也不讓他接電話,他仰著頭,看著談墨。
“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我想你認真地回答我。”
“沒愛過、救高隊、保小……”
談墨掙紮了起來,這樣被洛輕雲輕易舉高到悍馬車頂,讓談墨懷疑自己最近吃的是不是不夠多。
悍馬車都發出了吭哧吭哧的聲音,非常引人遐想,但洛輕雲愣是有本事讓談墨下不來。
“洛隊,你還有啥問題?趕緊問!我一定好好回答!”談墨無奈地說。
“當你在執行監察任務的時候,遇上了克萊因之瓶,你已經來不及逃走了,你會怎麼做?”
停車場暗淡光線裡,洛輕雲的眼睛深邃盛滿了陰影。
“我會……”
談墨不得不認真想象著那個場景,當克萊因之瓶為他綻放,當結局不可逆轉,他會……談墨下意識去看自己的配-槍。
“我會殺了我自己。”
這個答案明明應該在洛輕雲的意料之內,可他卻露出了近乎絕望的表情。
談墨恐懼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他知道這不是平時的洛輕雲。
洛輕雲鬆開了他,一隻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另一隻手壓住了他的配-槍。
“如果那樣的情況真的發生了,請你相信我。”
談墨看不到洛輕雲的眼睛,他試著要把對方的手挪開,但是洛輕雲就是有本事既不捂疼他的眼睛也不放開他。
“相信你什麼?”
我不想你像解決你之前的隊友一樣親自來殺了我,不想你我為敵。
“我會來救你的。我會為了你解決掉那個生態區的種子,無論它有多強大。我會征服它的領域,我會讓你自由。所以……無論你遇到看起來多麼強大的克萊因之瓶,都絕對不要傷害你自己——這把槍的槍口絕不能對著你自己。”
胸腔裡的震動一下接著一下,越來越響,也越來越不受控製。
談墨明白洛輕雲話裡的意思。
——我會為你披荊斬棘,承你為王。
“請你答應我。”洛輕雲的聲音很沉很鄭重。
這個約定違反了灰塔的監察員守則,談墨知道自己無法回答他,隻是那句“對不起”還沒說出口,有什麼溫軟的東西觸碰上了他的唇。
那是完全屬於人類的表達方式,沒有半點開普勒力量的釋放。
來勢洶洶又無可救藥,卻又輕得根本感覺不到任何強迫的力度。
洛輕雲用了這樣一個冠冕堂皇的方式來阻止他的拒絕,隱晦克製的裂隙越來越大,談墨一丁點的反抗換來的隻有不動聲色卻密不透風的表達欲。
他真的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擅長言辭,隻有這樣笨拙的隨時可能被拒絕的方式來說著“我在意你”。
談墨的心軟到一塌糊塗。
他拚命了呼吸,但感受到的隻有對方殘留在空氣中的某種和自己相似的味道,理智被對方撞出了一個洞,一呼一吸都透著風,溫熱地通過他的五臟六腑。
談墨用力側過自己的臉,雙手卻抓緊了洛輕雲的兩臂,洛輕雲直截了當地將他托了起來,驟然騰空讓談墨失去了一切可以借力的地方,他隻能扣緊洛輕雲的肩膀。
他終於可以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洛輕雲沉淪的表情。
分開的時候,談墨還能感覺到對方的餘溫。
“再說一遍你的答案。”洛輕雲看著談墨的眼睛問。
他的眼睛已經紅了,談墨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怎麼就戳中了洛輕雲的傷疤,因為任何一個監察員都會說出同樣的答案。
“我……我……會……”
“說出來,或者我現在就帶你去開普勒的世界,讓你跟著我餐風露宿、顛沛流離。”
洛輕雲的手就托著談墨的背,隔著手套談墨也能感覺到他比平常更高的溫度。
事實上這個威脅對於談墨來說太溫柔,還沒有李哲楓的“打斷你的腿”、“打爆你的腦袋”有威懾力,但就是讓談墨有了心軟的感覺。
“我會等你。”談墨不敢相信自己會說出這個答案。
“還有呢?”洛輕雲仰著臉,繼續問。
“我不會……給自己喂子彈……”
“你在跟我玩文字遊戲嗎?”洛輕雲的目光暗沉了下去。
這世上殺人的武器又何止子彈,還有戰術刀,甚至路上撿起的小石子都能辦到。
談墨很想問他到底在鏡像橋裡看到了什麼。
“我……絕不會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