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墨一聽就知道這是耿勁柔交給他們的任務。
“還是不要了吧, 我怕我寫的字太難看了,洛輕雲一個沒忍住爆發了,把我們都全滅。”
如果有什麼, 談墨寧願親眼去見洛輕雲, 看清他每一個表情, 迎接他每一個眼神。
他到底有沒有從開普勒的世界裡回來, 談墨相信自己的感覺多過所有以科學為名的測試。
寫信什麼的,又不是小學生互傳紙條,談墨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隨便你。”李哲楓說。
周敘白不滿意了,“等等, 什麼叫做‘把我們都全滅’?難不成我和李隊都是沒用的擺設?”
“是我被滅……”
談墨的話還沒有說完, 周敘白就打斷了他。
“我和李隊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無論關於洛輕雲你作出怎樣的判斷,我們都相信你。”
談墨的眼眶又熱又紅,他的拳頭在周敘白的胸口上撞了一下, 心裡的感動難以言表。
誰知道李哲楓又補充了一句:“但是如果你是看上洛輕雲了, 我和周隊勸你三思。”
“嘖嘖嘖, 說得好像你倆知道我好哪一口一樣。”談墨發出靈魂質問。
李哲楓回了一記靈魂撞擊,“就是因為知道你好他這一口——好看的皮囊, 危險的靈魂。”
“哈?好看的皮囊?危險的靈魂?李哲楓你彆背著我又看了什麼奇奇怪怪的狗血電視劇。”
“嗯……”周敘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在瘋狂和理智之間試探界限,和彆人禮貌疏遠, 對你就……”
談墨揮了揮手背,“你倆唱雙簧呢?差不多得了!”
周敘白很顯然還沒發揮儘興,拍了拍談墨的肩膀, 語重心長地說:“灰塔帥哥千千萬,這個危險你趕緊換。”
“滾啊!”
等到李哲楓和周敘白都走了,談墨一個人靠著病床坐著, 看起來安靜,但腦子裡卻思緒紛飛。
那些無法被串聯的片段從他的腦海中飛速掠過,直到耳邊響起值班醫生的聲音。
“談副隊,我來幫你量一下血壓。”
“啊,哦?又到了量血壓的時候了?”
“這都下午四點了。”醫生笑了笑。
下午四點?李哲楓和周敘白走的時候才一點,自己難道發了三個小時的呆?
“談副隊在畫畫?”醫生瞥了一眼談墨手裡的本子。
“畫畫?”談墨低下頭,才發覺自己的手裡一直拿著用來寫信的筆,而本子上這麼多亂七八糟的線條是什麼鬼?
當注意力放到本子上,他發現自己胡亂畫出來的竟然是在開普勒世界邊沿的荒漠裡見到的那個男人!
他心頭一驚,這是怎麼回事?自己壓根不會畫畫!一切就好像手指無意識複刻了腦海中的形象!
談墨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從容地回答說:“隨手畫的。”
醫生也沒有在意,等到量完了血壓出去了,談墨才把那幅畫拿出來。
筆觸雖然很亂,但是卻能明顯看出那個男人的五官輪廓,這絕對超出了談墨小學生級彆的繪畫水平。
“老天,我這是還有成為畫家的天賦?”
談墨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其他潛在的能力,但他心裡清楚,自己擁有的這些能力,無論是所謂的預感還是他能看到開普勒能量流動,一定和何映之當初奮不顧身救自己的原因有關。
何映之既然答應過會說談墨的身世,但他現在閉口不談,估計是在找一個好時機。
談墨不會傻到追問何映之。中心城灰塔這麼關注和洛輕雲有關的事情,保不準也在用什麼方法盯著談墨和何映之,為了不惹來更大的麻煩,還是暫時壓製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終於一周的時間到了,談墨順利出院,而何映之也為他爭取到了看望洛輕雲的機會。
高炙特地來給談墨送了製服,親自給他整理好衣領。
“我感覺自己不是去看洛輕雲的,而是去參加他的葬禮。”談墨整了整被扣得太緊的領口。
高炙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下,“估計你玩完了,洛輕雲還在玩我們呢。”
“他的開普勒值怎麼樣?”談墨一邊離開病房一邊問。
“有史以來最低點。”高炙回答。
“你說……什麼?”談墨懷疑自己聽錯了。
“有史以來最低點。”高炙重複說,“從中心城來的專家懷疑洛輕雲掌握了控製開普勒能量釋放的方法,一旦掌握了這種方法,其他的融合者也能避免跨界。但是腦部掃描也好,血液檢測也好,他的一切跟從前一樣。”
談墨皺著眉,小聲說:“為什麼要認定為那是‘方法’?”
“你認為那是什麼?”高炙問。
“也許……是‘進化’?”
高炙沒有說話,他們走出了病房,車子就停在陽光下。
“你說的,跟何教授說的一樣。”
上車之前,高炙忽然開口。
“啊?什麼一樣?”談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對方說了什麼。
“何教授也認為那是‘進化’。就是因為那是進化,所以洛輕雲沒有辦法教會任何人使用這種能力。”
車子開動了起來,談墨看向窗外。
曾經林立繁華的商業區已經消失不見了,破敗的樓宇安靜地曬著太陽,廢墟之間陰影交錯,仿佛有什麼會從地底湧出來,將僅剩的這些殘垣都碾碎。
之前的生活比較安逸,都讓人忘記了這是一座邊沿城市,是防守開普勒生態入侵的前線。
談墨不由得想,如果說洛輕雲對開普勒值的控製是一種進化,那麼自己看到開普勒能量流動也是進化嗎?
可自己是人類,是被檢測過無數遍的人類。
洛輕雲所在的隔離室就在這座城市的邊緣,位於最高層,他一旦出現開普勒值上升或者試圖逃逸,那麼導彈會瞬間把這片區域移為平地。
經過了一係列的身份核實,談墨和高炙才進入了這棟建築。
出了電梯,談墨走在明亮冰冷的通道裡,腳步聲回響,有一種空洞而無情的感覺。
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洛輕雲已經呆了一周了。
高炙開口說:“談墨,你心裡要有點數……現在的洛輕雲和之前有所不同。”
談墨頓了一下,這一次和之前所有的冒險不同,洛輕雲他比任何一次都更接近那個開普勒世界。
“怎麼個不同法?”
高炙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或許也沒什麼不同。也許現在才是他最真實的樣子。”
談墨垂下眼,洛輕雲最真實的樣子嗎?他以為自己早就見過了。
打開了隔離間的門,談墨走了進去。來之前還心情輕鬆能和所有人開玩笑,但是當他踏入這道門,心緒陡然一陣下沉,整個空間變得冷鬱,甚至扭曲。
談墨的心跳一點一點變快,手心也起了一層薄汗。
他的麵前是一扇金屬牆,使用了某種光學原理,讓牆這邊的人可以看到隔離間裡的人。
洛輕雲穿著白色的隔離服,很安靜地坐在一張椅子上,兩條腿隨性地叉著,一手搭在扶手上,另一手撐著下巴,腕骨的曲折弧度變得明顯,他看著談墨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他的膚色白到病態,泛著冷釉的光澤。
頭發也長長了一些,劉海半遮著眼睛,明明這個人一動都沒有動,談墨卻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侵略性,但是談墨卻不覺得反感。
就好比一個普通的人在熟悉的、信任的人麵前放下了一切偽裝,變得任性,甚至於對自己的想法和欲望也不加掩飾。
談墨拿起了通信耳機,戴上。
洛輕雲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談墨,唇線彎起的弧度變得更明顯了。
他的眼窩似乎比之前更深,下頜線收放的角度利落中帶著一絲張揚,五官更加立體也更加像那個被鴻蜮複製出來的洛輕雲了。
但是,當談墨仔細看他的時候又覺得沒有什麼變化,一切隻是光影造成的錯覺。
耳機裡傳來的是洛輕雲的呼吸,和往日一樣沉穩,卻又隱隱透出幾分被壓抑之後的輕快。
那種輕快的喜悅在瞬間又被掩飾了下去。
談墨笑了一下,抬起手打了個招呼,“那什麼……在這空空如也的鬼地方呆上一周,無聊透了吧?”
明明來看他隻是想確定他的狀態,鼓勵鼓勵他一個月很快就會過去之類,但是真見麵了,談墨卻有一種想要觸碰洛輕雲的感覺。哪怕其他人都在害怕著洛輕雲,可談墨就是想要感覺到他真實的體溫和觸感。
洛輕雲就像知道談墨在想什麼,指尖輕輕撥開劉海,發梢從他的眉眼間掠過,掃過了談墨的心頭。
好癢,可是談墨卻不知道該抓哪裡。
洛輕雲笑了一下,“我很想你。”
喉嚨緊了一下,談墨的心跳也跟著高高揚起。
“哦,是嗎?哈哈!老鐵,我知道你這人在中心城麵前也是百無禁忌,可我倆的聊天記錄會被上傳的,中心城問起來的時候,我會害羞的。”
談墨用很認真的語氣說。
“想立刻馬上出去見你。”洛輕雲的視線落在談墨的身上。
一點一點浸透他的肌膚,滲入他的血脈,侵蝕他的細胞,將他心底那些不被發現的、不被在意的渴望一點一點翻出來。
“洛隊,你彆亂來……你就是在這裡待得太無聊了。”
“我想念你的眼睛,你看著我的樣子。”洛輕雲的食指指尖很隱晦地在他的眉角碰了碰。
一般人是看不到這樣微小的動作,但對於談墨來說,哪怕他不想那麼細致入微地觀察洛輕雲,他也做不到。
因為從對視的那一刻起,談墨所有的思緒就像被對方拽住了一樣。
他的視野所及之處是洛輕雲,他的耳朵分辨著所有來自洛輕雲的聲音,他的大腦思考著洛輕雲每一個微小動作之下的意義。
“我想念你的溫度,想你抓緊我的力量。”
耳機裡洛輕雲的聲音很輕,哪怕知道這個男人在金屬牆的另一麵,他也覺得這家夥就像貼著自己,故意在自己的耳畔說話。
“你穿著製服的樣子很好看。”
“我也覺得自己穿製服很好看。”
談墨的腳背想要弓起,還好靴子繃住了,什麼也看不出來。
洛輕雲早就看穿了談墨的那一點手足無措,還是很輕地笑了一下。
那一點氣息仿佛過了電,透過耳機,談墨的聽覺神經一陣發麻。
“你以為我誇你的製服,是為了調侃你?”洛輕雲的笑意更加明顯。
“難道不是嗎?”
談墨的喉嚨有點緊。
“不,我隻是純粹覺得好看。你所有的線條都被製服框了起來,其他人也許覺得你有點不守規矩,偶爾還很任性,但我知道,你比我更尊重原則,更自律,更克製。這套製服最像你。”
談墨像是聽到了一個笑話,仿佛洛輕雲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而談墨終於有了掌控權。
他微微前傾,似是要將洛輕雲的表情看清楚。
“我如果真的墨守成規,就會殺了你。”
洛輕雲搖了搖頭,回答道:“你的成規,從來不是灰塔守則,而是你自己內心的原則。在你心裡,放棄我,任由我越界就是錯誤的。哪怕這個錯誤是為了讓整讓人類這個物種繼續存在,在你心裡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就算整個灰塔要你殺了我,隻要你認為這是錯的,你還是不會放棄我。”
談墨的內心有某個地方像是被狠狠勾了一下,他可以麵不改色,但他知道洛輕雲所說的就是真相。
洛輕雲抬了抬手,用嘲諷的語氣說:“你看,我消滅了鴻蜮但還是沒被灰塔當作自己人。”
談墨這一次沒有回避對方,直視對方的眼睛回答:“人類嘛,一貫的想法就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都在人類世界裡混了這麼久了,還沒學會呢?”
“學會什麼?”洛輕雲難得地彎起眼睛笑了。
放肆中帶著一點天真。
“世界那麼大,自己去玩自己看。理那群垃圾乾什麼?最好……”
洛輕雲放下了手,用一種目光變得專注,仿佛他的世界裡除了談墨其他的事物都不存在。
“最好什麼?”
很輕,很溫和。
“最好把我也當個垃圾,分一下類,扔了唄!”
洛輕雲笑了,“這世上哪裡有配得上談副隊的垃圾桶啊。”
就在這個時候,隔離室的守衛人員提醒談墨:“談副隊,時間到了。”
談墨沒想到十分鐘竟然過去的這麼快,他和洛輕雲好像什麼正經事都沒聊過。
當然,在被監控的情況下,確實也說不了什麼。
談墨站起身,朝著洛輕雲的方向點了點頭,“那……等你出來後再見了,洛隊。”
他剛要把耳機摘下來,洛輕雲的聲音響起。
“等一下。”
“嗯?”談墨不解地看過去。
洛輕雲離開了那把椅子,走向金屬牆,他的腳尖距離牆麵大概四五公分,一隻手撐在了牆上。
他的掌紋,他的指節清晰可見。
明明兩人隔了四五米遠,談墨卻覺得對方的手就壓在自己的耳邊。
“談墨,你走近一點,讓我好好看看你。”
談墨看了一眼守衛人員,回答說:“今天時間到了,我們下次再見。”
“談墨,我說……我想你是真的。”洛輕雲的聲音壓得比之前更低。
談墨的耳朵很癢,有什麼沿著他的聽覺神經直入他的腦仁深處,他下意識向後退,但是他卻看見洛輕雲的指尖略微彎曲,像是要隔著金屬牆抓住什麼一樣。
然後他的指尖抬起,在牆麵上敲了一下。
很輕微的聲音,按道理從耳機裡都聽不出來,可是鬼使神差地他仿佛透過厚實的金屬牆麵聽到了那聲響,甚至從那聲響能夠感受到洛輕雲專注於他的神經,心臟比平日裡更加踴躍的跳動著,還有他蓄勢待發的肌肉。
談墨的腳跟向後,可是卻做不出轉身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