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輕雲冷哼了一聲:“我沒時間給你耗。”
緊接著一個巨大的魔鬼藤搖晃著像是在掙紮著,想要脫離洛輕雲的領域控製,但最終還是艱難地低下頭顱,淡金色的波紋在它的軀體內迅速蔓延,滲透進入了它的每一個細胞,它不顧一切地朝著禁湖湧去,狠狠撞進了瓊漿裡。
瓊漿冒了出來,覆蓋向這個魔鬼藤的表麵,滲透進它的體內,要將這頭巨大的魔鬼藤消化掉。
但是魔鬼藤的忽然吐出了一枚胎果,胎果裡的鱗鳥飛了出來,因為禁湖裡的瓊漿都附著在了魔鬼藤的身上,就相當於禁湖張大了嘴咬住了魔鬼藤,而魔鬼藤卻往禁湖的喉嚨裡吐出了鱗鳥,這頭鱗鳥狠狠撞了進去,尖銳的喙紮進了禁湖的根,禁湖嗚咽著,那些瓊漿都在往回退縮,要將魔鬼藤給吐出去,但是魔鬼藤就是死死堵住了它,“砰砰砰”又是好幾隻鱗鳥飛了出去,直接將這隻禁湖四分五裂了。
洛輕雲側了側臉,如同冷漠的死神。
魔鬼藤就轉過身來,洛輕雲單手一撐,坐在了魔鬼藤的背上,加速朝著談墨的方向而去。
無數開普勒生物的攻擊來襲,洛輕雲壓低了重心,周身拖拽著金色的流光,那些生物一但觸碰到了這些能量帶,要麼彈開,要麼減慢了速度,無數陰影從洛輕雲的頭頂掠過,但是他速度不減,勢如破竹。
直到他看到了麵前一朵巨大的克萊因之瓶。
魔鬼藤停了下來,從四麵八方湧來的開普勒生物在洛輕雲的世界裡就像時間被無限延伸了一般緩慢。
他睜大了眼睛看著它,他知道談墨就在那裡麵。
眼睛瞬間就紅了。
洛輕雲從來沒有見過像談墨那樣有意思的人。
——他抵觸著、反抗著、戒備著他們之間不可逆轉的力量差距。但他又總是在洛輕雲覺得失望的時候給予他心有靈犀的慰藉。
他鮮活到讓洛輕雲覺得這就是人類該有的樣子,不然怎麼值得那麼多融合者心甘情願踏入零號基地?
洛輕雲曾經以為是談墨那兩槍讓他驚豔,給了他如同死水般的生命裡天空的倒影。
但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他需要的是談墨本身,他向往談墨麵對生死依然熱烈的靈魂,他渴望得到談墨的眷顧,期待著他的專注,迫切想要自己的世界被另一個人溫柔以待。
談墨不是天空的倒影,他就是天空本身。
而此刻,他卻被封閉進了克萊因之瓶。
洛輕雲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越界了,他曾經越界過。
就在零號基地裡殊死掙紮的時候,他找不到堅持下去的理由,他決定就此沉淪,當精神體一層一層地淪陷入深淵,他看到了另一個畸化的開普勒能量源,那麼強烈就像黑洞,仿佛能吞噬一切。
直到早已犧牲的梁幼潔來到了他的麵前,向他做了一個禁止通行的姿勢。
“我好累,我堅持不下去了……回去的路太遠……”
洛輕雲想要擁抱她,擁抱這個曾經給予她母愛的女人。
但是梁幼潔隻是將手指抵在他的心口上,正聲道:“孩子,這不是你要走的路。你沒有見過光,所以被這樣的熱烈所迷惑。但真正的從來不會帶你走向毀滅,而是更廣袤的天地。我雖然離開了你,但是也一直守護著你。隻要有我在,決不會允許你走過這裡。”
洛輕雲艱難地從零號基地生還,他沒有告訴中心城的人他越界了,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被人從界限的另一邊帶了回來。
從此以後,他開始不斷地去最危險的地方,米諾斯蟲的巢穴也好,螭吻的卵也好,每當他吸取這些繁衍中開普勒生物的能量,無從釋放就會瀕臨越界,他也許就又能再次見到梁幼潔了。
他周而複始重複著這樣的冒險,就連身邊的隊友都對他的行為習以為常,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是正常的。
直到那一天在銀灣市基地的食堂裡,談墨用手指比做槍的樣子,點在了他的胸口上。
——那是和梁幼潔一模一樣的姿勢。
仿佛在說,我永遠不會讓你越界,不會讓你去錯誤的方向,我會永遠保護你。
而此時此刻,開普勒世界卻將談墨吞沒了。
黑暗一瞬間侵襲,洛輕雲甚至來不及抵抗,滅頂般的孤獨和冰冷要將他壓垮。
談墨也許已經去了那個錯誤的方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精神體,已經成為了畸化的一部分……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守護在他的身後。
就在瘋狂的魔鬼藤和殺意滿滿的緹豐已經衝到他的麵前,他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了談墨的聲音。
[我等你。]
洛輕雲驟然驚醒,他引導著開普勒能量經由自己的身體散發出來,浸透這些開普勒生物的同時,就像空間交錯了一般,它們飛撲著和洛輕雲擦身而過,然後被某種力量束縛住了動彈不得。
當越來越多殺氣滿滿的猛獸湧來,洛輕雲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已經被洛輕雲駕馭的開普勒生物衝上去撕咬抵抗。
洛輕雲來到了那株克萊因之瓶麵前,雙手撐在了上麵。
這一次,就算真的會越界,我也要到另一個世界抓緊你。
無數能量從克萊因之瓶的頂部向著洛輕雲的方向流動,洛輕雲低著頭,他知道自己的開普勒值正在瘋狂增長,哪怕是隔著厚重的能量粒子層,都能檢測到爆發式的開普勒能量。
洛輕雲的骨骼和肌肉都在顫動,過量的開普勒能量進入他的細胞,幾乎要讓它們在同一時刻破裂。
他將這股能量導向高維度中的那個能量源。
他咬著牙關,身體承受的痛苦就像當初從零號基地各種開普勒生物的圍剿中逃生。
終於,這株克萊因之瓶從略微透著光澤的形態變得暗淡,從頂部開始慢慢枯萎頹廢,接著一點一點坍塌崩潰。
洛輕雲用儘力氣一推,這株克萊因之瓶終於垮掉了。
而在殘骸的中央,洛輕雲看到了談墨。
他毫無知覺地躺在那裡,身上都是克萊因之瓶的觸絲,它們已經有很大一部分已經滲透進入了談墨的體內。
還好,他曾經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開普勒印記,拖延了這些觸絲侵蝕他神經的時間,最大限度的保留了談墨大腦的自主性。
而那個印記,就落在談墨的大腦裡。
“談墨!”
洛輕雲將他抱了起來,想要將這些觸絲快速扯出來,但是又害怕傷害到他的神經,隻能用戰術刀將它們全部切段。
談墨的表情很平靜,沒有絲毫的痛苦,也感覺不到任何的呼吸與心跳。
洛輕雲將他放平,摁壓在他的胸口開始進行心臟複蘇。
每一下摁下去,談墨的身體就跟著一顫,但是他就像陷入沉眠一樣,靈魂遲遲不予回歸。
“談墨!你醒醒!談墨!”
洛輕雲捏住談墨的鼻子,打開他的嘴,用力向裡麵呼氣。
“你呼吸啊談墨!”
微熱的液體順著洛輕雲的臉頰落下來,滴在談墨的臉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十幾分鐘過去了,談墨依舊沒有任何反應,而周圍開普勒生物的廝殺也進入了白熱化,無數緹豐、鱗鳥、魔鬼藤的屍體摔落在他們的身邊,但是洛輕雲充耳不聞。
他低下頭,額頭抵在談墨眉心,將自己的開普勒能量送入他的體內。
“醒過來,談墨。”
洛輕雲將談墨扣進自己的懷裡,絕望如同海嘯一般襲來,無儘黑暗裡,洛輕雲看不到一絲光。
他失去他了,洛輕雲抬起了自己的配槍,抵在了太陽穴邊。
如果談墨無法醒過來,如果淩喻的設想和理論是真的,如果物質泯滅精神永存,那麼他隻有毀掉物質軀殼,去另一個世界挽留他。
當指尖扣在扳機上的時候,洛輕雲懷裡的人忽然猛地一陣抽吸,然後是大口的呼吸。
仿佛絕望之後忽然重生,洛輕雲扣著談墨的後腦,“慢慢來,呼吸!談墨呼吸!”
肺簡直就是被穿了孔,談墨的呼吸就像空氣從這一頭通過了他的身體去了另一頭,而他微微睜著的眼睛也是迷離的沒有任何焦距。
這讓洛輕雲陷入了另一種恐慌,談墨如果因為克萊因之瓶成為了融合者,這不要緊。真正要命的是如果談墨是這個生態區繁育出來的幼種,那麼種子對他有著操控權。
他的精神將不會獨立,他將沒有靈魂,活著或者死亡隻是軀殼是否存在的區彆。
“談墨,談墨……你知道我是誰嗎?”洛輕雲的聲音在顫。
他害怕談墨的回答會給他最沉重的死刑。
“洛……洛輕雲……”談墨的眼睛裡漸漸透出微微的水光,他明明沒有力氣,卻用手去推洛輕雲的槍。
“怎麼了?”
“下次……再讓我看到你……用槍指著自己的腦袋……我就……”
談墨有著清晰的語言邏輯,他能辨認出洛輕雲,這讓洛輕雲湧起了莫大的欣喜。
“你就怎樣?”
“……彆學他……”
“彆學誰?”
“彆學謝闌冰……”
親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被哥哥逼到絕境,開槍毀掉自己的場景,談墨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了。
洛輕雲將談墨緊緊抱住,一切晦暗在褪去,絕望中忽然亮起了一盞燈。
“我……好疼……”談墨啞著聲音說。
“因為你的體內都是克萊因之瓶的觸絲,我不敢把它們扯出來,隻能等到它們自行枯萎被你的身體消化。”
洛輕雲將談墨背了起來,一條魔鬼藤降落到了他們的身邊,洛輕雲坐了上去,將談墨護在懷裡。
談墨的身上出了很多的冷汗,輕輕顫抖著,“我……我是真的好疼……我的腿……腿好疼……”
洛輕雲頓了一下,從戰術包裡取出了鎮痛劑,紮進了談墨的腿部。
談墨緊緊閉著眼睛,環抱著洛輕雲,整張臉都壓在他的懷裡,即便這樣洛輕雲還是能聽見他的牙關因為疼痛而咯咯作響。
鎮痛劑的效果似乎很輕微,克萊因之瓶的觸絲加劇了愛德拉神經毒素的痛感。
“很快……等我們離開這片區域,吳雨聲駕駛飛行器在等我們。”
洛輕雲的手貼著談墨被愛德拉之花刺傷的腳踝,以自己的能力來降低他的痛感。
瞬間,無數細微的力量進入談墨的皮膚,侵入他的細胞,在神經中遊走,將他身體最細小的部分都溫柔的包裹了起來,分筋錯骨般的痛楚逐漸減弱,取而代之的是屬於洛輕雲掌心的溫度。
風從談墨的耳邊吹過,一陣又一陣,還有開普勒生物山呼海嘯的嘶鳴,但對於談墨來說,最清晰的隻有來自洛輕雲胸膛裡的心跳。
仿佛它是談墨與整個世界最緊密的牽絆。
“洛隊……你膽子真大……單槍匹馬來到這裡嗎……”談墨迷迷糊糊地說。
“要不然呢?昭告天下,讓深宙集團的人知道你是誰的孩子?”洛輕雲的神情緊繃。
至今為止他還沒有遇到這個生態區的種子。
就算他現在學會了如何將開普勒能量源中的能量引導到物質世界來,但是他的身體是血肉之軀,能量負載的話也一樣會滅亡的。
而這個生態區的種子,能夠讓整個生態區迅速畸化,它一定很強。
強到洛輕雲未必能輕易從對方那裡掠奪領域。
“你是真的相信她的理論嗎……何映之替她發表過那些理論……被人嘲笑說天才也終於越界成為了瘋子……”
不知道為什麼,談墨就是想要說話,哪怕自己的身體很沉,哪怕他知道自己很虛弱。
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內心深處期待著,當洛輕雲回應自己的時候,他能聽見洛輕雲胸腔和聲帶的共振。
“我相信,因為我看見過。”
“你看見過我老爸謝闌冰?”
“我看見過梁隊。”
談墨皺了皺眉頭,輕聲問:“這是你……總是去最危險地方的原因嗎?覺得自己到達極限的時候,就能見到她了?”
洛輕雲心頭一顫,下意識將談墨抱得更緊。
真的如同梁幼潔告訴他的,隻要不放棄希望,當他爬出深淵,就一定會有人能理解他。
“嗯。”洛輕雲輕聲說。
心臟在那一刻變得無與倫比的柔軟,熱烈地想要表達某種情感。
然而談墨在發燒,他的體溫越來越高,背上已經被汗透了。
依照洛輕雲的經驗,這不像是融合者剛脫離克萊因之瓶的反應,倒像是因為感染而真的生病了。
談墨悶悶地笑了起來,“你看啊……你終究還是人。”
“你也是……你需要儘快看醫生。”
就在這個時候,承載著他們的魔鬼藤忽然停了下來,仿佛麵前有無形的屏障一般,它垂直著向上而去,就是不肯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