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瀧更是站起來,擋在了何映之和談墨之前。
陸穎就像沒有聽到什麼驚天大秘密一樣,走到了病床前,她的眼睛裡有一種執著的力量,看進談墨的眼底。
“我隻想知道,你有沒有可能把梁幼潔帶回來。”
談墨怔住了。
洛輕雲輕輕摁在陸穎的肩膀上,開口道:“陸阿姨,她已經死了,她已經去了一個我們所有融合者的身體滅亡之後會去的地方。”
何映之掙紮著從病床上起身,但還是脫力地躺了回去,“陸穎,你彆……彆把這個上報灰塔。我之前確實想過借談墨送我回中心城的契機,直接把他留在我的身邊。這樣整個中心城在保護我的同時,也在保護他。可一但灰塔知道他的身份,他就永遠都無法離開中心城了。可是我知道……我知道淩教授還在等著他。如果淩喻真的已經死了,就失去了對那個畸化的孩子的控製,那麼開普勒生態區的侵蝕速度會指數倍遞增。就因為現在人類世界還沒有被完全侵蝕,足以說明淩喻還在苦苦支撐……她總有一日會支撐不下去的!”
聽到何映之這麼說,談墨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他的母親淩喻還在等著自己,等著他學會使用開普勒能量,等著他以完整的精神體帶著所有融合者走出畸化的陰影,等著他回到零號基地,二十多年來忍受著孤獨,忍受著失去愛人的痛苦……她甚至不知道她和孩子之間還有沒有再會的可能。
陸穎隻是站在那裡,長久地注視著談墨,不發一言。
“陸穎,我不知道淩喻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知道那個畸化的孩子想要通過淩喻來攝取開普勒能量。
我們一路被開普勒生物獵殺,最初是所有的醫務人員,他們明明弱小,卻保護著剛生下來不久的小寶寶離開。魔鬼藤湧進來,要把他們都吞下去,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一個接著一個地把寶寶拋出去。”
談墨愣在那裡,按道理他不可能記得,但是此時此刻他似乎有依稀的記憶。
那一個又一個用力跳動的心臟和明明恐懼卻保護他不被傷害的懷抱……他不是他們的孩子,可他們卻僅僅因為親眼目睹他的出生而放棄自己的生命,故意吸引那些魔鬼藤,隻為了給他創造離開的時間。
“我們在登上救援飛行器的時候,需要通過一個狹窄的通道。那裡麵都是開普勒生物,米諾斯蟲、因迪拉還有其他你聽都沒有聽過的畸化後的怪物。謝闌冰的隊員們負責給我們突圍。我看著他們寡不敵眾,他們的身體被啃咬、撕碎、被摧毀也要讓我們踏著他們的屍體爬上去。”
賀瀧的喉嚨滾動著,他的眼睛赤紅。他的隊友們大多葬送在那裡。
談墨的耳邊仿佛能聽到那一聲聲痛苦的嘶吼,以及不曾後悔的決心。
他終於明白那一次自己走向畸化源的時候,為什麼會聽到那麼多人在叫他回頭,拽著他,拉著他,告訴他那不是他的方向。
因為那些為他戰死的叔叔們,到今時今日還在保護著他的精神體。
“駕駛援飛行器的是一隊夫妻,他們的孩子剛出生沒有多久就去世了。為了給淩喻的孩子一個不被探索聯盟發現的,也不會被深宙集團利用的機會,他們把自己孩子的身份信息讓了出來。飛行器因為能量微粒導致引擎報廢,低空飛行的時候被開普勒生物攻擊艙底,那些好不容易獲救的研究員都被拽了下去,我親眼看見孩子掉進了禁湖裡。”
所有人都愣住了,如果真的掉進了禁湖裡,怎麼可能還活著?
“那些還沒有完全陷進去的研究員高高把孩子舉起來,讓賀瀧拉著繩索將孩子帶走。我們看著他們陷進去一個都救不了。”
談墨以為自己忘記了,但其實他記得,一雙手快要支撐不住了,另一雙手將他舉起來。
“我們的飛行器完全墜毀,救援飛行器無法下降,我抱著孩子先上去,賀瀧留在地麵上和那些開普勒生物搏鬥,可是在快要登上去的時候被鱗鳥襲擊,我剛把孩子遞過去,就掉下去了。賀瀧接住了我,而飛行器為了避險不得不離開。直到賀瀧保護我離開那裡,我才聽說那架飛行器因為引擎製動問題,墜毀在某座城市的邊緣。我發了瘋一樣去找那架飛行器,裡麵的遺體都快被開普勒生物啃光了。那座城市發出了避難預警,孩子就這樣找不見了,而唯一獲救的兩名機組人員也因為傷勢過重……我知道孩子的身上帶著那對夫妻給的身份識彆牌,我想找到孩子,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杳無音信。”
何映之顫抖著聲音,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我每次都在自我安慰,孩子沒有死,孩子沒有被開普勒生物吃掉,孩子被好心人收養了,在某個地方平安長大了……”
陸穎看著何映之,沉著聲說:“所以你騙了我那麼多年,要我幫你尋找那對夫妻的孩子,你說那是因為那對駕駛員夫妻救了你,如果你找不回他們的孩子你這輩子都於心難安。但其實,你在尋找的是淩喻和謝闌冰的孩子。”
“陸穎,對不起。當時人類處於被開普勒生物全麵入侵的恐慌,那個在培養倉裡的孩子的能力是毀滅性的,如果被當時的聯盟知道淩喻和謝闌冰還有一個孩子存於人世,你覺得他們會讓這個孩子活著嗎?最重要的是,當時的深宙集團為了攻克家族遺傳的腦部腫瘤,不計一切代價。他們會把淩喻的孩子當成實驗標本一樣來研究。這個孩子不會在人類的愛意裡長大,他的精神很可能會被摧毀。”
何映之懇求著陸穎。
談墨看向洛輕雲,他忽然之間明白自己被命運眷顧得真的不是一點半點。
如果他像洛輕雲一樣被隔絕被研究,他也許會比洛輕雲更加對生命漠然。
至少,就算在福利院裡長大的他,也擁有朋友。就算曾經被無良的夫妻收養過,傷害過,但也被養父母疼愛過。
“陸穎,你現在如果告訴灰塔,談墨將永遠不可能再去零號基地了。”何映之說。
整個病房忽然安靜了下來,安靜到談墨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
洛輕雲低著頭,對於他來說,如果陸穎決定把談墨的身世上報灰塔,他就立刻帶談墨走。
開普勒世界,他們不是一定就生存不下去。洛輕雲會陪著談墨,一片一片領域地去征服,直到畸化源再也聯係不上任何生物。
談墨隻看了一眼洛輕雲,就明白了他在想什麼。
也許,跟著洛輕雲去開普勒世界流浪……未必不是一件自由又浪漫的事情。
他並不是無路可退。
想到這裡,談墨竟然對陸穎的決定沒有任何恐懼。
陸穎看著談墨,終於開口了:“如果有朝一日你真的想要回去零號基地,你就必須要回到灰塔。”
賀瀧的拳頭握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洛輕雲,確認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
陸穎繼續說:“現實一點吧,憑你們幾個單槍匹馬,沒有裝備、沒有人力,那就是螳臂當車。”
賀瀧的拳頭微微鬆開了一些。
“你們就留在這裡吧,該養傷的養傷,好好謀劃一下之後該怎麼辦。至於談墨,學會使用你的能力吧。如果你真的值得那麼多人為你葬身零號基地,至少你得像他一樣一個人乾掉一整個生態區。不然,上哪兒你都是送人頭。”陸穎指了指洛輕雲。
那一刻,談墨明白了陸穎的意思。她是要談墨留在這裡學習使用自己的能力。這個基地不屬於灰塔,也比較容易被陸穎完全控製。
“謝謝你,陸阿姨。”洛輕雲開口道。
“我隻是想……再見她一麵。”
說完,陸穎就轉身走了出去。
背對著病房的門,大顆大顆的淚水從陸穎的臉頰上落下來。
她還記得梁幼潔離開前的那個晚上,打電話跟她說自己做了一桌菜,叫她不要熬夜做研究了,回來吃晚飯。
陸穎說自己很忙,晚上有會要開。
梁幼潔說要她一定回來,但陸穎開完會就忘記了梁幼潔還在等自己,繼續跟進當時的研究。
她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等你啊”。
她是個外勤隊長,為人強勢果斷,那次打電話卻輕聲細語。
陸穎卻像個傻缺一樣一點都沒有聽出有什麼不同。
直到半個月之後,她接到了一個電話,告訴她中心城一隊的隊長梁幼潔在任務中殉職,問她願不願意做洛輕雲的監護人。
她覺得自己在做夢,覺得自己一定聽錯了。
她趕過去,看見洛輕雲神情漠然地在梁幼潔曾經的辦公室裡收拾她的東西,陸穎才意識到……那通電話是真的。
陸穎拉住每一個人說要求見梁幼潔的遺體,無數的報告打上去都石沉大海。
那個人很厲害的,陸穎是不會相信梁幼潔死了。
直到許多年後,洛輕雲也踏上前往零號基地的飛行器。
陸穎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甚至於他和她都不算親近,她作為監護人也就是在他十八歲之前各種任務表格裡簽字。
她知道洛輕雲去零號基地根本不是為了探索人類對抗開普勒的秘密,也不是為了回收淩喻的遺體。
他就是去找梁幼潔的。
“你會回來的吧?”陸穎問他。
那個一向沒有什麼表情的孩子已經學會了微笑,他的身形脫離了少年的單薄透著男人的力量,他很強大。
但是負責了那麼多開普勒研究項目的陸穎很清楚,在真正的生態區麵前,融合者其實很渺小。
“陸阿姨,保重。”洛輕雲說。
她知道這個孩子對自己沒有什麼感情,可是他已經是自己和梁幼潔之間唯一的聯係了。
“我等你。”陸穎說。
即將遠行的洛輕雲頓了一下,他轉過身來第一次抱緊了陸穎,輕聲說,“彆等了,請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我等你。”陸穎堅持著說。
哪怕洛輕雲的飛行器遠去了,她仍然看著天空不斷重複著那句話。
我等你。
何映之因為情緒激動,導致心率過快,醫生來給他用了一些藥,他就又睡過去了。
洛輕雲陪著談墨回去自己的病房,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們正好路過一片落地窗,可以看到基地中央的小廣場。
這感覺和洛輕雲曾經待過的地方很像,隻不過這個廣場更小。
為了避免開普勒侵襲,廣場中央也沒有任何植被,光禿禿的隻有沙粒。
談墨停了下來,走到落地窗前,將額頭抵在玻璃上,像是在尋找什麼。
洛輕雲走到了他的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有什麼嗎?”
“看看有沒有石頭縫裡的小野花之類。”談墨的鼻尖也抵了上去,“你說如果我一開始就被中心城發現了,說不定咱倆手拉著手,是室友呢?或者來一場讓中心城頭疼的早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