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身後,是水。
孟工年紀大了常年帶著保溫杯在身上,而他保溫杯裡的水有問題!
孟工剛才喝水著急是因為青蚨隱藏在水杯裡,孟工要吃藥可是青蚨藏在杯底不肯出來,孟工喝不到水所以才著急!
水杯翻倒,青蚨從杯子裡遊動了出來,又進入了剛才那個外勤隊員的體內!
“額……咳咳……”
“江照?”周敘白愣住了,他的眼睛一下就紅了,血絲就像要從眼底炸出來一樣。
江照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周敘白,眼底是一種死亡降臨的絕望。
周敘白快步上前,抬手想要拽他一下,但是江照卻把自己掉地上的槍踢了過去,槍滑到了周敘白的麵前。
江照的意思是趁著那個不明生物在他體內,趕緊把他們一起殺了!
周敘白咬著牙,撿起了槍,他利落地更換藥劑彈,如果是藥劑彈的話在體內擴散,隻會殺死開普勒生物,說不定還能救回江照一條命。
但是江照已經開始爆汗了,他的呼吸無法自控,身體正在被急速消耗,他衝到了周敘白的麵前,槍口抵住了他的胸膛,用最後的力氣替周敘白扣下了扳機。
“砰——”
江照向後倒去,血滲透了出來,不是鮮紅的,而是淡紅色的。
艙內回蕩著槍響,一切就像時間靜止了一般。
李佳保持著握槍的姿勢,眼睛睜的很大。其他的通信工作人員有的抬起手擋在眼前不想看這一幕,有的彆過頭,還有孟工死死扣著心臟的位置。
周敘白長久地站在那裡,手裡還是江照的槍。
下一秒,他利落地將藥凝彈推入膛中,對著江照的屍體開了無數槍,將他完全凝固了起來。
“隊長……”李佳想要說什麼,但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
艙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談墨看著這一幕,他想要抱住周敘白,但是卻觸碰不到他。
他想對他說,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也沒有做錯任何決定,你隻是碰巧遇上了人類未知的開普勒生物而已。可惜,周敘白聽不到。
談墨太明白這種感受了,不得已朝著自己的隊友開槍。作為監察員,談墨長久以來接受的訓練就是在瞄準鏡裡看著自己的隊長,無時無刻做好有一天要擊斃自己隊長的準備。但是周敘白不同,他是醫療員出身,挽救生命是他長久以來的價值觀。
而此刻,他卻被迫為了保護整艙人的性命犧牲自己的隊友。
周敘白的唇咬得很緊,他把江照的槍收了起來,他的指尖在顫,他的眼底有淚光。
談墨在旁邊看得越是清楚,就越是心痛。
孟老坐在那裡,呆愣愣地看著地麵上被凝固的江照,他沒有想到自己隨身攜帶保溫杯喝熱水的習慣,竟然會將一個外勤隊員害死。甚至於如果不是在這裡就發現保溫杯裡的青蚨,它跟著他們進入了銀灣市,那將會是多麼可怕。
“這是……這是我的錯……對不起……”孟老說。
周敘白一步一步走向孟老。
其他的通信工作人員趕緊擋在孟老麵前,他們擔心周敘白會找孟老出氣。
“不不不……讓他來……是我的錯,你們不要攔著……”老人家的精神也快崩潰了。
李佳上前拽住了自己隊長,“老大……彆……”
所有人都覺得周敘白會朝孟老發火,但談墨卻知道他不會。
他認識的周敘白,內心溫柔包容,明辨是非。他們一起出任務的時候,表麵上是談墨帶著周敘白,實際上是周敘白謹慎小心地給予談墨很多意想不到的建議,讓談墨用更加細膩的角度觀察一切。
果然,周敘白走到孟老的麵前半蹲了下來,輕輕拍著孟老的後背,安慰著他。
“不,您沒有錯。它本來就隱藏在基地的供水係統裡,如果不是被您裝進杯子裡,它根本不會急著要宿主,也就不會暴露出來。如果我們從未發現它的存在,這個物種將會不斷繁殖、不斷擴大它的種群,甚至吞噬人類。您的保溫杯能裝下它,對於整個人類來說是幸運的。”
孟老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周敘白誠懇地說:“我們的通信工作還依賴您這樣有經驗的前輩。如果真的感覺內疚,請您老當益壯,繼續貢獻光和熱。”
孟老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們繼續飛行,周敘白就坐在距離江照最近的那個位置,之後的半個多小時裡,他都用呆滯的目光看著他。
李佳正在聯係灰塔彙報情況。
他們將在城外降落,中心城會派專家來建立臨時安置點,對江照的遺體進行研究。
為了確保這種生物不會跟隨飛行器潛入城內,所有人都不得入城,隻能在臨時安置點進行隔離。
經過中心城專家的徹夜研究江照的遺體,終於對這種生物有了了解,確定了這是一種進化出來的新型開普勒物種,被命名為“青蚨”。青蚨是少有的液態開普勒生物,和鈦妖被稱為開普勒生物界的兩大神奇物種。
專家緊急配製了一種藥劑,這種藥劑能阻止青蚨的液態化,被製作成了疫苗,一旦人類被青蚨寄生,隻要體內有疫苗,就能阻止青蚨吸收人體養分,讓青蚨在人體內以出汗等形式被代謝掉。
談墨心中啞然,如果不是江照以自己的身體為容器捕捉了青蚨,也許人類真的找不到攻克這種生物的方法,甚至於它會給人類造成致命打擊。
彆說攻陷一座銀灣市了,就是中心城也無法幸免於難。
周敘白在經曆了長達兩個月的隔離之後,終於回到了銀灣市。
他的外勤隊伍也加入了將近一半的新人。
從前周敘白的任務結束,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談墨打遊戲或者練習格鬥,隻有這一次他坐在外勤隊伍的更衣室裡,聽著新進隊員們和老隊員在聊天,而他的麵前那排衣櫃的人再也回不來。
他親手把“江照”的名牌從更衣櫃上取了下來,放進了口袋裡。
談墨站在門口,看著周敘白的背影。沒有了以往的挺拔,顯得落寞,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沉沉地壓在他的肩膀上。
他們都是外勤一線的人員,成天與開普勒生態打交道,早就預料到了彆說馬革裹屍而還,搞不好就是屍骨無存。
但是隊友撞到自己槍口上的感覺,隊友請你殺死他的感覺,那是和眼睜睜看著隊友被開普勒生物吞噬的恐懼是全然不同的。
那種無能為力,會拉著周敘白沉入不知該如何掙脫的黑暗裡
。
談墨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這時候,李佳看向門口談墨的方向,忽然喊了一聲:“誒,談副隊,你怎麼來了?”
談墨愣住了:“你看得到我?”
李佳一臉茫然:“啊?你這麼個大活人站在這裡,怎麼會看不到你?”
談墨忽然之間明白了,在通信基地和飛行器裡,之所以自己在所有人麵前沒有存在感,是因為周敘白潛意識裡不希望談墨經曆他所經曆的一切。
但是現在的周敘白……需要談墨。
“墨哥?你就這麼迫不及待來求虐呢?”
周敘白轉過身來,擰了擰手腕,露出他以往孩子氣的笑容,朝著談墨走來。
他笑得越是一如既往,談墨的心就越痛。
談墨抬起手,狠狠薅了一把周敘白的腦袋,“你小子,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識彆三日當刮目相看?小心我把你打到叫我爸爸!”
話音剛落,不止周敘白發出了一聲笑,就連其他換衣服的老隊員們都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我們退休了估計也看不到談副隊把周隊打到叫爸爸的時候吧?”
“談副隊,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的!這射擊是您的神域,但要跟我們周隊比格鬥,您還是躺平吧。”
更衣室裡也再也不會聽見逝去的老隊員拿他們開玩笑的聲音了。
彆說周敘白,就連談墨的心裡都有一種空洞洞的感覺。
“比一場。”
談墨笑著攬著周敘白的肩膀往訓練室走去。
他沒有辦法開口跟周敘白說“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難過了就放肆地流淚”之類的屁話。
因為周敘白不想讓他知道的,談墨會永遠裝作不知道。
兩人站在訓練場的燈光下,還沒等談墨說“開始吧”,周敘白的攻擊驟然而至,談墨抬起雙臂抵擋,差一點被他踹到訓練室的牆上。
“墨哥,我可不會給你留情麵的。”周敘白的唇角向上揚起,自信滿滿。
談墨甩了甩手臂,笑著說:“不用留情麵。”
從前他知道周敘白在訓練場上的狠辣是為了他好,因為開普勒生物是不會對談墨留情的。但現在,談墨真正明白了每一次周敘白費力氣來給他當陪練是為了什麼。
他深深恐懼著有朝一日,談墨像江照一樣永遠離開他。
周敘白不要談墨如何地英勇,也不需要他被人敬仰,他隻想要談墨好好地活著。
他力道十足的膝擊朝著談墨的小腹而來,談墨驚險地避開,同時偷襲周敘白的小腹。
周敘白對談墨的反應能力和變招有那麼一瞬的驚詫,而談墨偷襲不成,還有後招,學著洛輕雲去掐周敘白的脊椎。
談墨的超常發揮,讓周敘白的精神無比集中,也就是這樣讓周敘白暫時清空了大腦。
幾個小時的酣暢淋漓之後,談墨躺在地上,滿身都是汗,頭發也貼在腦袋上了。
他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小白……躺躺……”
周敘白扯起T恤的下擺,露出強勁的腹肌線條來,他擦了一把下巴上的汗水,在談墨的身邊躺下。
“墨哥……”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喉嚨動了動,沒有往下說。
“什麼?”談墨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側過臉。
“你……要好好的……”周敘白看著天花板,訓練室的燈光不知怎麼有點晃眼,他起手,擋在了眼前。
談墨知道周敘白所謂“你要好好的”飽含著怎樣的感情。
他從口袋裡摸了摸,找出了一個大白兔奶糖,因為一直在褲子口袋裡,格鬥時候自己體溫偏高,這顆糖也有些化了。
他將它放在了周敘白擋在眼前的那隻手的手心裡。
“這什麼?”周敘白握緊了,然後轉過手來一看,樂了,“墨哥,哄小孩呢?”
“不是哄小孩,隻是想哄哄你。”談墨開口道。
周敘白微微一頓,又露他看似陽光的笑容來。
“哄我什麼啊?我都這麼大了,有什麼好哄的?”周敘白一邊說,一邊把糖紙打開,將糖塞進了嘴裡。
“哄你不要輕易放棄。”
“啊?”
“哄你無論如何都要和我一起走到最後。”
“墨哥,你說什麼?”周敘白含著糖,看著談墨。
“哄你……不要把自己留在遺憾裡。”談墨朝著周敘白伸出了手。
“墨……墨哥?”周敘白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談墨,他似乎不明白談墨為什麼忽然對他說這些,但又似乎明白了過來。
“小白,我們無論怎樣小心翼翼、殫精竭慮,都會有保護不了的人,也都會有挽回不了的失去。還有其他人在等你呢。我很需要你,比你想象的更需要。”
周圍明亮的燈光正逐漸熄滅。
訓練室的牆壁就像被燒儘的報紙般被一陣風吹開,露出了無邊無儘的空間。
談墨朝著周敘白伸出了手,“哄你……和我一起征服開普勒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