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書師弟!”景雲從山洞裡追出來, 一看到何醉這副模樣,頓時嚇壞了,哪裡還顧得上被打碎的瓶子, 慌忙過來扶他,“你怎麼樣?不要緊吧?”
何醉扶著樹乾嘔了好一會兒,勉強止住了吐意, 剛直起腰來想說一句沒事,卻眼前一黑,渾身虛脫般地一軟, 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向前栽去, 失了意識。
“……離書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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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倒這種事在何醉的魔尊生涯裡幾乎是史無前例的。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已經不在鎖妖峰了, 他貌似正在青如的青荷居裡,躺在那張給病人診治用的軟榻上。
他腦子還有些昏沉, 略帶迷茫地向四周看了看, 發現屋子裡沒有人。
隨後, 他聽到門外有說話聲。
“師父, 他……”
這是青如的聲音。
一個男聲接了她的話:“你去吧,他交給我,他情況太特殊, 你醫治不了。”
青如猶豫了一下,還是道:“好,那就麻煩師父了。”
何醉皺了皺眉, 總覺得這個男音很耳熟, 青如喊他“師父”……
是沉萬春!
何醉登時一驚,整個人徹底清醒了,他立刻翻身坐起, 準備翻窗逃跑。
然而門開得比窗戶更快,沉萬春先他一步闖了進來,命令道:“站住。”
何醉陡然僵住。
沉萬春回手關門,一道隔音結界同時落成,他眼中浮現出些許戲謔:“既然已有身孕,就不要再做跳窗逃跑這種危險舉動了——您說是嗎,魔尊大人?”
何醉神色一凜,他慢慢回轉身來,裝作沒聽懂的樣子:“你在跟我說話嗎?我隻是想開窗通通風。”
“這屋子裡莫非還有第三個人?”沉萬春故作驚訝,“離惑魔尊病體孱弱,還是少吹風,這窗戶就彆開了。”
“你叫我離惑?”何醉眨眨眼,“你怕是認錯了,我叫離書,不叫離惑。”
沉萬春沉默兩秒,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你就彆裝了,你騙得過裴千鶴,騙得過晴霄派上下數千人,卻獨獨不可能騙過我。”
他說著竟直接坐在了案幾上,伸手捏起一株仙草,放在鼻端聞了聞,繼而放進嘴裡咀嚼起來:“你也能有這般慌張的樣子,倒是稀奇,看來我此行不虧。”
何醉垂下眼,已然沒有繼續掙紮的必要了:“如何確定是我?”
“你身上有赤雪草的味道,”沉萬春咀嚼著那株仙草,仙草極苦,他卻神色如常,“彆人聞不出,我卻能。你讓你的護法向青如詢問赤雪草王的下落時,就應該知道會有暴露的風險,畢竟那玩意對修仙者來說毫無用處,與普通野草無異,這天底下,也就隻有你需要它。”
何醉皺起眉。
當年沉萬春為他療傷,對他的情況了解得不能再透徹,“斬情”藥方也是他開出來的,想要辨彆出他的身份,確實不是什麼難事。
千算萬算,竟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來晴霄派,自己還偏偏暈倒,被他撞上。
沉萬春:“不過你放心,青如對誰需要赤雪草不敢興趣,也不會把你的事往外說,在她眼裡,你不過是個尋常病人。”
“那你呢?”何醉警惕地盯著他,“你打算把我的身份告訴裴千鶴嗎?”
“告訴裴千鶴,對我有什麼好處?”沉萬春生著一張不笑時能迷倒眾生的俊臉,笑起來卻格外欠揍,“我身為醫修,以救死扶傷為己任,若是沒人死沒人傷,還要我醫修乾什麼?你來是想給晴霄派搗亂,還是想和裴千鶴了卻新仇舊怨,都跟我沒有半分關係。”
“哦?”何醉挑起眉尾,“藥王穀素來和晴霄派交好,這種時候,卻打算袖手旁觀?”
“藥王穀和誰都交好——倒也不是我想和他們交好,是他們非要和我交好,畢竟天下醫修九成出自藥王穀,他們若想受傷時有人醫治,隻能來與我交好。”
沉萬春說著,伸手拍了拍對方肩膀:“我勸你不要總想著彆人,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千年未見,堂堂魔尊竟揣崽而來,這可是震驚整個修真界的大事。”
何醉眯起眼,語氣不太友善:“你是專程來挖苦我的?”
“並不,我隻是來晴霄派看看我的徒弟,誰想到正好撞上你這麼一份‘驚喜’。”
何醉坐回軟榻上,暫且消化了一下現在的信息。
沉萬春的出現讓他猝不及防,這掉馬來得太過突然,他一時竟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心情應對,不過此人素來行事乖張,性格詭異,唯獨在醫術方麵不會撒謊,出口的承諾不會食言,他說不告訴裴千鶴,應該就真的不會告訴。
這讓何醉稍稍放下心來,但很快,他又開始憂心另外一件事。
沉萬春說他懷了。
聖手醫仙不會撒謊,加上他之前的各種症狀,已證實無疑了。
他有些頭痛地按住了眉心,指尖一片冰涼。
千躲萬躲還是沒躲過去。
忽然他低聲開口:“我服了你給我的避子丹,怎麼還能中招?”
“避子丹?”沉萬春有些意外,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那是什麼東西,“不是吧,一千年前的藥你也敢吃,不怕吃壞了肚子?”
聽他這麼說,何醉眉頭皺得更緊——看來他之前想的沒錯,避子丹過期了。
於是他咬咬牙,衝對方伸手:“給我。”
“給你什麼?”
“墮子丹。”
“……你要把這崽子打了?”沉萬春相當意外,“不愧是殺人不眨眼的離惑魔尊,對自己的親骨肉都這麼狠。神鳥延續血脈不易,而且就你這身體,崽子能不能打掉不一定,你的命恐怕要先去了半條,難不成到時候,你再用魔功把你這破爛身體修補修補接著用?我勸你再考慮考慮。”
何醉有些不耐煩了:“彆廢話,裴千鶴的種,我不能留。”
“……誰的?”
“裴千鶴。”
沉萬春盯著他瞧了半晌,被戳到了什麼笑點似的,又大笑起來,待他笑夠了,這才擦掉笑出的眼淚:“你覺得覺得自己懷了裴千鶴的種?魔尊大人,你是喝醉了酒,沒看清跟自己上床的是誰嗎?”
何醉強忍著讓對方永遠閉嘴的衝動:“那你說是誰的?”
“是誰的,也不可能是裴千鶴的。”
“為什麼?”
“因為據我觀察,溯玄仙尊道體未破,至今仍是處子之身,你若說他能隔空讓你受孕,恐怕有些難度。”
何醉:“……”
處子之身?
裴千鶴?
這幾個字無論怎麼組合都相當詭異,他看了沉萬春許久,竟難以判斷對方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片刻他又問:“不是裴千鶴的,究竟是誰的?”
“這我看不出,總不可能是我的,除非你把這孩子生下來,再來找我,我能替你判斷。”
沉萬春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魔尊不知道自己和誰一夜**了,懷疑到溯玄仙尊頭上,這才來找他了卻新仇舊怨——不過這次溯玄仙尊著實有些冤枉,明明沒乾過這種事,卻要替彆人背這口黑鍋。”
何醉還是不太相信:“可那天晚上,他確實去了夜闌峰。”
這次沉萬春沒立刻接話,他伸手在儲物空間裡摸了摸,摸出一瓶仙藥來:“總之,事情真相如何,你自己去弄清楚,你們的事與我無關,我隻告訴你我的判斷。”
何醉接了那仙藥:“這什麼,墮子丹?”
“安胎丸。”
“……”
何醉眉頭一跳,險些沒忍住把那瓶子捏碎了,沉萬春看到他陰沉的表情,立刻後退幾步:“彆動手,我打不過你,但除了我,普天之下你找不出第二個能醫治你的人,我要是死了,你和你的崽子萬一出點什麼意外,可能神鳥血脈就要徹底消散於世間——再考慮一下吧。”
魔尊大人麵色冷峻,他視線停在對方臉上,好像很想將某人那條討人嫌的舌頭割下來。
沉萬春咳嗽一聲:“你的情況我會幫你跟裴千鶴圓過去,回去好好休息,覺得不舒服了就吃上一顆。還有,我建議你過段時間再對裴千鶴出手,免得打架時動了胎氣,還得找我來給你醫治。”
他說著朝門口比了個“請”的手勢:“不送了,記得動手前通知我一聲,我帶著我徒弟先跑,我徒弟心軟,看不得晴霄派滅門這般血腥場麵。”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這樣的話,何醉忍不住道:“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到底是不是‘醫仙’。”
“我便是‘毒聖’,你又拿我如何呢?”沉萬春揶揄道,“快走吧,你已經在這裡躺了一晚上,你的小護法恐怕要等著急了。”
何醉聞言登時一驚——他在這裡躺了一宿?
所以他在鎖妖峰暈倒,已經是昨天的事了嗎?
他再無暇顧及沉萬春,起身便出了門。
屋外寒風刺骨,他瞬間被凍得打了個寒顫,遠遠地就見景雲迎了上來,後者驚喜道:“離書師弟!你可總算是醒了,醫仙怎麼說,要不要緊?”
“就是一時受了陰氣衝擊,沒什麼大礙,讓師兄擔心了。”何醉衝他微笑了一下,“對了,我當時是不是……不小心把師兄那個瓶子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