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萬一(1 / 2)

回過神的時候, 林暮冬已經在隊醫的引導下, 對右腕進行了全套詳儘而細致的檢查。

葉隊醫專業得毫不含糊, 一隻手貼在他的腕間, 引導他的動作,始終專注地探查著指下肌肉沿力道的走向變化。

中間還體貼地拉著心跳過快的林教練坐下, 把著脈讓他深呼吸休息了一會兒。

全套檢查做完,林暮冬的右手已經麻得徹底沒了任何感覺。

“回去可能會疼一點兒,要用熱毛巾敷敷, 不要一直勞損了。”

葉枝擰了熱毛巾替他敷上,打圈輕輕揉著:“按摩熱敷配合針灸,每周三到四次,至少要半個月到一個月才有效果, 要堅持……”

林暮冬右手平放在桌上,垂下視線, 看著埋頭用功的小姑娘。

已經過了半夜,連劉嫻和柴國軒都熬不住,當他是又去了什麼地方散心, 試探著發了消息提醒他已經散會,各自回房間休息了。

葉枝卻好像已經一點兒都不困了一樣。

不光不困,還在全神貫注地做著筆記,握著他的手仔細檢查一會兒, 就又往紙上添幾行。

她寫字也不算快, 纖細手指扣著藍黑色的按動水筆。一筆一劃的, 寫出來的字工工整整橫平豎直, 放下筆的時候,白嫩的指腹就被壓出了一點微微的紅。

林暮冬低頭,看著旁邊幾張紙上密密麻麻的筆記。

他到現在也依然不清楚,小姑娘究竟哪兒來的這麼好的耐性。

不知道病因就廣撒網,沒時間就偷偷熬夜,到現在了還用筆做筆記,手繪解剖插圖,字跡清晰條目分明。

還帶索引的。

射擊運動員當然是需要耐性的,但這份耐性也是以成績和勝利作為最終的目標,每付出一點努力就能看到真實的進步。

可葉枝現在做的,卻是一件幾乎已經注定了不可能有結果的事——

“不會沒有結果呀。”

溫糯的嗓音響起來,慢吞吞的,清晰落在耳邊。

林暮冬霍然回神,眉峰無聲蹙了下。

葉枝彎了下眼睛,又低下頭,指腹在他的疤上小心撫過:“找辦法……一直都是要找辦法的。”

“我們現在就先讓它不疼。”她的聲音輕輕的,“隻要不疼,就是好一點兒了。”

葉枝抬起頭,眸子裡帶著柔軟乾淨的光亮:“等不疼了,再複健,說不定還能多做點事呢?”

她的語氣認認真真,像是再說一件很可能的、一點都不難的事:“說不定我就找到了能做手術修複的團隊,做了手術,慢慢複健,最後能治好呢?”

林暮冬錯開視線,想要開口,一顆剝開的薄荷糖已經遞到了他唇邊。

小姑娘拄著桌麵,探了腦袋打量他的神色,白皙指尖捏著糖,眉眼彎彎地等著他張嘴。

林暮冬的眼底沉了沉。

葉枝的專業技能是實打實的,不可能錯估他的傷勢,也不可能不明白這種傷治愈的幾率有多渺茫。

她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該被這樣無望的努力徒勞占據精力。

林暮冬深吸口氣,側了下頭,嗓音微低:“葉隊醫——”

不知道是不是當醫生的都練就了見縫插針的本事,他一開口,糖塊已經被又穩又準地塞進了嘴裡。

葉枝自己也含了一顆,腮幫微微鼓起來,小倉鼠似的蹲下去收拾論文,慢半拍地含含糊糊抬頭:“嗯?”

林暮冬:“……”

冷風毫不客氣地往嘴裡灌,清涼氣息瞬間衝淡了深夜的絲縷倦意。

第一次吃薄荷糖的林教練被迫咽下了所有要說的話,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咬緊牙關吸了滿嘴的涼風。

葉枝蹲在地上,看上去依然乖乖的,眨著眼睛仰起臉望著他。

林暮冬靜坐半晌,終於輕歎了口氣。

他無奈地提了下唇角,眼尾一點點溫和下來。起身揉了一把葉枝的腦袋,把那顆嘶嘶冒涼風的薄荷糖嘎嘣嘎嘣咬成碎末咽下去,陪著她一塊兒蹲在地上,收拾起了滿地的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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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葉隊醫毫無懸念地在賽場邊上睡著了。

飛碟隊的比賽,沒出現什麼需要隊醫處理的意外。柴國軒正和劉嫻都知道她最近辛苦,正商量要不要給小姑娘調半天假,邊上的林教練已經不聲不響地脫了難得一穿的羽絨服,把人嚴嚴實實圍了一圈。

羽絨服是射擊隊上次去俄羅斯集訓,統一發放的。

當地的牌子,戰鬥民族出品,絨厚扛風質量結實。就是環境所限,造型實在有些笨重,拿來穿嚴重影響氣質,大部分人從冰天雪地裡回來就都沒再碰過。

劉嫻正跟柴國軒商量能從哪兒暫借來個隊醫代班,眼睜睜看著一道身影擦肩過去,話音一頓,錯愕抬頭:“林教練——”

林教練沒聽見,走到葉隊醫的座位邊上,半蹲下來,低聲跟她說了幾句話。

葉隊醫揉著眼睛抬頭,撐著胳膊想要坐直。

又被林教練按著肩膀,耐心地一點點哄了回去。

林教練脫了身上的羽絨服,聲音低得聽不清,跟小姑娘有商有量地,把人裹了個結實。

……

劉嫻慢慢收回視線,用力揉了兩下眼睛。

林暮冬應該不能知道今天葉枝會犯困。

哪怕知道,也不像是特意穿羽絨服過來,就為了替小姑娘裹個衣服的人。

大概是恰好今天就想穿了。

看著那件把小姑娘裹得暖暖和和的笨重羽絨服,劉嫻謹慎地吸了口氣,朝柴國軒打了個手勢,按下還在傷心難過的飛碟隊領隊,示意幾個人都把聲音壓得低了低。

……

今天恰好想穿羽絨服的林教練還在和葉隊醫低聲說話。

“不冷……”

被裹得暖暖和和的,連冷風都好像沒了蹤影。葉枝輕輕打了個哈欠,在羽絨服裡動了動,撐開眼睛看著衣著單薄的林暮冬:“林教練——”

“我不冷。”林暮冬從隨身的行李袋裡拎出個熱水袋,放進她懷裡抱著,“聽話。”

他的嗓音壓得低低的,語氣又柔和,正好落在了最催眠的頻段。

葉枝努力眨了眨眼睛,眼睫卻好像更沉了。

林暮冬把羽絨服的拉鏈一絲不苟拉到頭,伸手理了下帽子,讓她枕得更舒服一點兒:“睡吧。”

小姑娘困得軟綿綿的,讓抬手就抬手,讓動腦袋就動腦袋,聽話得不行。

林暮冬一手半托在她頸後,探身下來,抬手碰上羽絨服的領口。

葉枝忽然偏了下頭。

兩個人離得太近了,她這樣一動,腦袋就不自覺地輕蹭上他的肩膀:“林教練,今天還能治手嗎?”

臂上盛了點力道,軟軟的溫度透過衣料,在肘彎落定。

林暮冬的動作稍頓了下。

久病成醫,他聽了太多的診斷和定論,看了太多的總結報告,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狀況。

他幾乎已經能給葉枝背出來他的肌腱縫合中出了什麼錯、因為護理不當感染後貽誤了多久的時間、目前黏連的程度、究竟為什麼治不好。

可他忽然不想說了。

小姑娘的眸子裡還蒙著困倦的水汽,眼底有淡淡的青色,看起來確實已經很累了,卻依然牽著他的袖口,力道柔軟又執著。

……哪怕能好一點。

林暮冬單手攬著她,肩背微俯下來,讓她好好地枕在自己左臂上。

他的身形依然靜默無聲,垂在身側的右手輕攥了下。

微涼的細膩觸感好像還能感覺到,小小的,溫柔地覆落在掌心。

小動物似的,敏銳又警惕,好像稍微一嚇唬就會立刻跑掉。偏偏又異常勇敢地、比任何存在都更加堅決地停留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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