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現在無疑是過緊張狀態的,葉枝輕攥了下拳,搖了搖頭:“我不懂H語……”
H國隊醫怔了怔,神色稍微鎮定了些,看著她的目光卻依然滿是警惕懷疑。
葉枝定了定心神,慢慢往邊上挪開,想要先折回會場,再找個認識路的人一起回去。
她才邁出一步,H國隊醫卻又忽然醒神,過去想要拉住她:“站住!”
普萘洛爾的發音是世界通用的,再不懂H語也不難分辨。
H國隊醫動作太凶,葉枝本能地躲了下,腳下不留神踏空,踩在下一階上崴了下,腳腕瞬間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樓梯的聲控燈被悶響驚動,唰地亮了起來。
刺眼的光亮讓H國隊醫本能往後退了下,看著她,神色複雜難辨。
葉枝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站直身體抬起頭。
對方顯然已經回過神來,假裝沒聽到已經不可能了。
葉枝的臉色有些發白,聲音輕輕的:“你們的運動員……服用普萘洛爾了嗎?”
H國隊醫的目光徹底沉了下來。
葉枝輕抿起唇角。
在有些國家,比賽成績是和經費場地直接綁定的,一旦成績掉落太明顯,就會失去很多現有的資源。
柴隊給她講來龍去脈的時候,她隻是知道了這些人是彆有用心地接近自己,想要徹底斷掉林暮冬複出的希望。但始終沒太弄得清楚,明明H國也有長期製霸一個項目的頂尖運動員,究竟為什麼還要這麼急。
現在她好像有一點兒明白了。
她的手藏在口袋裡,攥著手機,慢慢收緊。
每個隊醫都有一次申請重啟藥檢的機會,隻要向組委會提出,就可以將這一批運動員的抽樣檢查改回全檢。
……
“不管你知道了什麼,我勸你最好不要說出去,也不要申請重啟藥檢。”
H國隊醫盯著她,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事,聲音低下來:“興奮劑檢查一年比一年寬鬆,但隻要查到有陽性個例,接下來的三到五年都會嚴格排查——你不是要替林暮冬治手嗎?”
他語氣沉沉,嗓音壓得又低又啞:“他的症狀不可能不服用鎮靜劑……如果管控得鬆,你又真撞大運幫他治好了手,他是能重新比賽的。”
H國隊醫看著她:“你想害他一輩子都沒法回到賽場上嗎?”
葉枝呼吸輕輕一滯。
“林暮冬的PTSD是我導師親自診斷的,我知道他得用什麼藥控製。射擊運動嚴禁鎮靜類藥物,那些藥不可能通得過審查。”
H國隊醫神色陰冷,在遊樂場的友好態度早已經煙消雲散:“舉報掉我們對你們影響不大,無非就是多了塊銅牌,前五名入場券是一樣的,獎牌榜的順序位次也不會改變。”
“今天的事就當做沒發生,你回去,將來如果林暮冬恢複好了上場比賽,我們什麼都不會說……”
“不然的話,你就是毀了他一輩子的人。”
葉枝微低著頭,單薄的肩背微微繃緊,額發透落下淺淺的影子。
遠處有腳步聲傳過來,已經有零零散散的人開始離場,眼看就要過來了。
H國隊醫怕人懷疑不敢久留,匆匆說完了話,也轉身離開,沒入了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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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幾個恰好出門的隊醫帶出一起了會場,葉枝才發覺自己的腳腕好像越來越疼了。
雪花越來越大,紛紛揚揚,煙似的雪霧在燈光下被風卷起來,又融進灰蒙蒙的夜空。
燈光透過樹葉,敷在濕潤的空氣裡。
葉枝謝絕了那幾個人搭車的邀請,抱著書包,一點點蹲在站牌下。
正好卡在公交的末班時間,最後一趟不知道還有沒有了。
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
怎麼會有這種事。
葉枝手指凍得冰涼,努力抱住手臂,慢慢摸出手機。
八年的象牙塔隔絕了所有見不得光的陰翳,她還不知道,原來哪怕是最公平的地方,也藏著許多不夠公平的秘密。
葉枝眼眶有點兒燙,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縮成更小的一團。
H國隊醫的話又像是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如果林暮冬恢複好了上場比賽,我們什麼都不會說。
葉枝看著手機上的聯絡人,呼吸有點兒急促,眼前的視線很快又模糊成一片。
哪怕聽不懂,其實也很容易猜出剛剛那一通電話是做什麼的了。
那些人在安排處理藥檢的抽樣。
如果現在不申請重啟,等到明天天亮,說不定什麼證據就都沒有了。
——你想害他一輩子都沒法回到賽場上嗎?
葉枝的胸口輕輕起伏,吸吸鼻子,抹了下眼前蓄起的霧氣,一點點按下手機。
林教練不是這麼教她的。
林暮冬給她看的賽場,是用一發接一發的子彈、一捧接一捧的汗水,承前啟後心手相傳下來的。
是最乾淨的地方。
是存留著他的夢的地方。
葉枝低下頭,冰涼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打在手機的屏幕上。
當地時間22:00,中國隊提出重啟藥檢申請。
已受理。
——你就是毀了他一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