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過後, 葉枝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H國主辦方這一次幾乎全盤皆輸, 光是興奮劑的醜聞就遠比所見的後果更重,後續問題還會在相當一段時間內叫他們焦頭爛額。
凡是參與了這件事的人都會被嚴肅處理,沒有意外,很多人已經提前結束了今後的職業生涯。
“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H國隊醫盯著她, 情緒激動得有些失控:“什麼都是你們的了, 所有的榮耀, 所有的成就, 都是你們的!你知道他們有多努力嗎?我們隻是不想輸有什麼錯?隻是不甘心有什麼錯?你——”
“沒有錯。”
葉枝輕聲打斷他:“但不該是這樣的。”
H國隊醫驀地滯住。
葉枝低下頭。
“賽場就是賽場,應當是公平的,不應該用不正當的手段去破壞規則。”
小姑娘的嗓音依然綿糯柔和,卻又很清晰, 眸光水洗似的乾乾淨淨:“他們都很努力。所以做隊醫的應當幫他們, 讓比賽不會辜負他們的努力,而不是去偷走他們的夢想。”
她抬起頭,一點兒都沒害怕, 語氣又嚴肅又認真:“你可以繼續說,但我一定不會再聽你的了。”
小姑娘還披著大了好幾號的衣服, 撐著胳膊坐在座位上。外麵冷, 外套的領子被扣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小截纖細白皙的脖頸。
那件外套像是也帶了主人的冷淡鋒銳,沉默忠實地護著她, 給小姑娘壯了不少的氣勢。
葉枝撐起手臂, 搖搖晃晃站起來:“好了, 您可以出去了。”
H國隊醫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底終於顯出些無從辯駁的惱羞成怒。
“閉嘴……你知道什麼!”
他猛地上前幾步,咬著牙氣急敗壞:“你懂什麼?才當上幾天隊醫就以為自己能拯救世界了?!你——”
話音忽然頓了頓,H國隊醫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葉枝身上披著的衣服,意味深長地“嘖”了一聲:“怪不得,原來是找到靠山了——你以為林暮冬會護著你?”
他忽然換了個語氣,漫不經心嗤笑:“小姑娘,你以為那個林暮冬就有多可靠嗎?你要是知道他手裡的槍沾過血,你還敢碰他?”
葉枝蹙緊了眉,想要說話,H國隊醫卻像是故意堵著她的話頭,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
“你大概還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得PTSD——他曾經拿過真槍,手裡還有人命。PTSD嚴重發作是完全不可控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觸發,真爆發的時候,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
H國隊醫冷笑:“他的手隻會越來越拿不了槍。槍就是他的命,他將來無路可走了,商業價值跌落了,到時候一定會拿你發泄,你連跑都跑不了,他甚至不需要負什麼責任。”
“還是說——這樣你也願意?”
H國隊醫上下打量著她,語氣輕蔑,神色也顯出嘲諷,隨口嗤笑:“你是為了錢?小姑娘,你條件是挺好的,那也犯不著是他,我還認識幾個很大方的……”
他說了一半,還沒來得及說出更難聽的話,身後門已經轟然震開。
震耳欲聾的一聲,門板彈在牆上,無力地晃了兩晃。
H國隊醫話音驟然一頓,臉色變了變,想要回頭,卻已經晚了半步。
一隻手牢牢折住了他的手腕。
林暮冬靜靜站著,視線冷淡鋒利,落在那個H國隊醫的身上。
他五官深邃,平時望著都容易叫人生畏,現在身上冷銳氣息一顯,漆黑瞳眸泛著淡淡寒意,就更叫人膽顫。
H國隊醫整個手臂都被擰轉成反力學的角度,疼得臉色慘白,冷汗拚命往下淌,啞著嗓子發抖:“你——你要乾什麼,放開我!”
尖銳的疼痛瞬間封住了他的聲音。
林暮冬折著他的手腕,反擰著把人砰地扣在桌上。
他剛剛出去致辭回來,身上隻穿著件黑色襯衫,還帶著鮮明的霜雪寒意。襯衫袖口掩著截冷白的手腕,腕骨清晰分明,手背上隱隱透出青筋。
H國隊醫是偷偷過來的,不敢喊人,麵容疼得扭曲,悶著聲掙紮兩下。
身後的力道太強橫,他怎麼都掙不脫,前途一片泡影的惱怒不甘終於徹底爆發了出來,索性咬緊牙關徑直豁出去:“你不就是想這樣嗎?!早晚你會裝不下去的——你比誰都清楚你當初乾了什麼!你能乾出第一次,誰知道就不會有第二次!”
林暮冬的手臂微微一繃,低下頭看著他,瞳底漆黑無瀾。
H國隊醫掙紮著抬頭。
反擰著他的那隻手隱隱發僵,力道也沉默著微滯。
“你的問題根本就沒法治療,這樣下去,你早晚會崩潰的……你自己也知道!你心裡明明就很清楚!”
H國隊醫冷笑一聲,漲紅著臉嗓音陰冷:“到時候所有人都會怕你,都恨不得躲你躲得遠遠的,誰都不敢碰你,你身邊的一切都會跑掉……”
葉枝的聲音忽然打斷了他:“我不會跑的。”
小姑娘這時候才終於插得上話,嗓音依然綿軟,卻顯得格外清晰篤定。
林暮冬眉峰輕悸。
他的肩背線條無聲鋒銳一瞬,抬頭靜靜看了她一眼。
他的瞳底像是藏著無數的話,但又終歸一句都沒說,隻是凝注了她一陣,又重新垂下眼睫。
葉枝用力抿了抿嘴唇。
她不是專業的心理谘詢師,也不知道林暮冬當初具體發生的事情。
林暮冬想要告訴她,她一定會聽著,但如果林暮冬不想說,她也永遠都不會問。
但她也不會跑的。
林暮冬不來抱她,葉枝就自己蹦過去,搖搖晃晃站穩,低頭看向那個狼狽不堪的王八蛋。
“受了傷就是能治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也可以受一下傷,然後親身體驗一下我們康複是怎麼治療的。”
小姑娘氣得不行,臉色都微微地發白,烏溜溜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她實在太不會吵架,嗓音依然溫溫糯糯,軟綿綿顫巍巍地賭氣,一把攥住了林暮冬的袖子:“我——我不光敢碰他,還敢親他呢。”
H國隊醫噎了噎。
他根本沒想到她的回應,錯愕抬頭,張了張嘴,竟然沒能立刻答得出話來。
整個屋子都被小姑娘的話震得靜了靜。葉枝威風凜凜,超極凶地抬起頭,想讓林暮冬幫她一塊兒吵架,卻正迎上了有些怔忡的漆黑眼瞳。
林暮冬看著她。
他眼底的寒意戾氣好像都在一瞬消失了,濃長的眼睫輕動了兩下,瞳底一點點融成柔軟的清光。
他安安靜靜地站著,周身的冷厲鋒芒也像是瞬間收斂了,淡白的唇微張開一線,像是想要出聲,又慢慢抿起。
定定地、一動不動地。
好乖地看著她。
葉枝忽然莫名覺得,被按在桌子上的H國隊醫好像和現在的場合不太搭配。
在她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先拉拉林暮冬,提醒他幫自己把架吵完,趕快轟走壞人再說的時候,林暮冬已經回過神,做出了新的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