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枝目光亮晶晶的, 轉過來坐在林暮冬腿上, 一口氣給他說了實驗室剛發過來的邀請。
林暮冬微低著頭,一手圈在她背後。
小姑娘一說起專業的事就忘了彆的,滔滔不絕往外蹦著專業詞彙。一邊在自己細細的手腕上比劃,一邊熟稔流暢地給他講那個病人的情況。
一小段手腕隨著她的動作探出衣料, 纖細白嫩, 亮在他麵前。
林暮冬聽著她的話, 空著的手抬起來,覆在她腦後, 慢慢揉著。
她說得又快又流利,有些是他聽得懂的, 有些是他聽不懂的,幾乎不需要看手機上的資料, 一氣嗬成地給他講, 分析著那個患者傷處的情況和處理的難易程度。
一看就下了好大的苦功。
說起這些的時候, 葉枝眼睛裡就會亮起異常明亮的光芒。
林暮冬迎著她的目光, 一點都沒因為那些陌生艱澀的醫學詞彙不耐煩,依然安安靜靜地認真聽。
“目前做的計劃是不直接縫合肌腱,先切除已經形成瘢痕組織的遠斷端, 然後在腱-腹交界處做肌腱延長,把遠斷端前移。這樣操作起來有點難度,但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手部功能……”
葉枝如數家珍, 晃著小腦袋興奮說著, 正要再去翻片子給他看, 目光卻忽然微微一頓。
她的反應向來比彆人有一點兒慢,直到現在才忽然意識到,要是進組的話,她這就要開始準備去美國了。
去了美國,連像現在這樣,想對方的時候就視頻,想得不行了就偷偷跑出來約會,都通通不行了。
而且還可能要好久。
她要想讓把握更多一點,就要全程跟組,從一開始的設計手術方案、前期準備開始參與,一直到最後的複健,要花的時間遠要比一周久得多。
至少也要一兩個月。
可他們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
她才跟著他回家,還沒來得及幫他把家裡收拾得舒服,還沒來得及好好地抱著他,沒來得及把他帶回家,帶著他見自己的爸爸媽媽。
林暮冬是知道的,可他都沒叫停她,還在耐心地聽他說。
他就隻是認真地聽,好像她無論說什麼,他都會隻是這樣聽著,耐心溫柔地,安安靜靜地抱著她。
葉枝心裡止不住發酸,攥著他的手,聲音輕下來:“你怎麼不叫我停下呀……”
林暮冬搖了搖頭,垂下目光攏著她,輕輕笑了笑。
他圈著她,抬手替她把那一點兒碎發並到耳後,屈指碰了碰小姑娘微微翕動著的眼睫。
葉枝還心疼,忍不住抿起嘴,腦袋也微微耷拉下來。
“我喜歡聽。”
林暮冬摸摸她的頭發,聲音很輕,托著她的臉抬起來:“你說,我喜歡聽。”
他的小姑娘為了她,不知道多花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功課,犧牲了多少本該休息的時間。
她那麼堅定地相信他的手能治好,堅定得好像眼前的一切困難、一切阻礙都不足為道。
她的眼睛裡亮著小星星。
葉枝不想說了,揉揉眼睛搖了搖頭,鑽回他懷裡,整個抱住他。
林暮冬也喜歡抱她,很知足地張開手臂,把小姑娘往懷裡圈了圈,低頭親親她的頭發。
葉枝泄了氣,抱著他的脖頸,整個人努力往上挪了挪:“林教練,你不能這麼一點兒就滿足的……”
她的嗓音輕輕的,帶了一點兒平時不會有的小鼻音,糯糯黏黏的,像是跌破了餡兒的紅豆沙湯圓,軟綿綿往他耳朵裡送。
林暮冬微怔,稍稍低頭:“要怎麼做?”
葉枝:“……”
她有點錯愕地抬起頭,慢慢接受了這個早有察覺、但是直到現在才徹底清晰明了起來的打擊。
要是把主動權完全交給林教練,他們也許真的要到二十年以後才有可能邁到最後一步,手拉著手迎來那個“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結局了。
小姑娘臉皮薄,葉父教育的也細致,太過火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埋在他懷裡憋了好一會兒,整個耳朵都紅了,嗓音輕軟得像是一吹就散的糖霜:“你——你都不想做彆的呀……”
圈在她身後的手臂忽然微微緊了緊。
緊張期待莫名混在一塊兒,葉枝摒了呼吸,小心翼翼抬頭。
林暮冬低頭看著她。
他的瞳色一點點加深,漆黑如墨,像是個不可見底的深邃漩渦,卻又完全不叫她覺得害怕。
葉枝握住他的手臂,心跳止不住地越來越快。
“……想。”
林暮冬的嗓音低低響起來。
他垂著眼,目光儘數攏著她,聲音很輕:“想抱你,想親你,想和你一起睡覺,一起起床,一起吃飯。”
他沒見過幸福相愛的人在一起該是什麼樣,也從沒去想過,現在想象起來簡直匱乏得要命,視線向一側挪開,繼續說下去:“想讓你在被窩裡睡懶覺,我做好飯,給你端到床上,然後你睜開眼睛親親我。”
“想晚上催你睡覺,給你煮熱牛奶,不聽話熬夜看書就要挨罰,要把書都藏起來。”
他頓了一會兒,眉眼又有點靦腆似的軟了下,稍微改口:“如果——讓我抱著,就能多看十分鐘。”
“就十分鐘,不能更久了,更久對身體不好。”
在他的記憶裡,有關幸福的畫麵實在太少了,說到這就已經有些遲疑,隔了一會兒才又說下去:“想在你工作的時候去看你,給你帶好吃的,但要親親我才給你。吃完的糖紙要給我疊成小船,帶船篷那種。”
“想把你藏起來,也想看你發光——現在覺得你發光的時候更開心,所以更想讓你做你喜歡的事,想看你笑。”
“想你一直高高興興的。”
林暮冬抱著她,停下話頭。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想要什麼了。
現在有的一切,所期待的一切,都從沒在他的人生規劃裡出現過。
他以為自己會打一輩子槍,打一輩子槍也沒什麼不好,他可以一直待在射擊隊,一直一直待下去,帶出一代接一代的新苗子,然後等到他打不動也教不動的那天,他就去找個安靜不會給人添麻煩的地方離開。
他不知道有一天,會有一個小姑娘隊醫調到射擊隊,第一天就卸了人家的一條胳膊,然後給了他一塊糖。
他也不知道原來他也會和一個人有那麼多的交集,發生那麼多的事,不知道原來擁抱和親吻是這麼舒服享受的事,不知道家原來不隻是冰冷壓抑的、叫人每時每刻都想要逃離的地方。
他不知道,原來他也有資格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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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枝一開始還被林教練的遠大願望引得忍不住笑意,聽著聽著,眼眶卻不自覺地又紅起來。
小姑娘淚窩子淺得要命,用力眨了兩下眼睛,還是忍不住鑽進他懷裡,眼淚不聽話地一股腦湧出來。
林暮冬瞬間停住話頭,圈回手臂,緊張地哄她:“不哭了——不親也給你吃,都給你吃。聽話——”
葉枝吸了吸鼻子,用力抹乾淨眼淚,抬起臉:“沒有哭的。”
最近明明都沒有那麼愛哭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又變得這麼不爭氣。
林暮冬張了下嘴,像是想要糾正,迎上小姑娘凶巴巴的紅眼圈,又本能地停住話頭。
他頓了下,抬起手一點點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痕,輕輕點頭幫腔:“沒有哭。”
葉枝抿了抿嘴,臉上忍不住紅了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