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沒走出太遠。
慕尼黑有幾家很專業的射擊俱樂部, 有一家就在酒店邊上。林暮冬曾經來打過比賽,對這裡也很熟悉, 領著葉枝在前台登記, 正巧遇見幾個金發碧眼的德國運動員進門, 打著招呼迎了過來。
“林, 有半年多沒見到你了。”
為首的高大運動員朝他笑了笑, 主動換了英語, 友好地朝他伸出手:“你的傷好了嗎?這次來是不是要為10米氣手|槍備戰了?”
林暮冬伸出手同他握了握:“霍夫曼。”
他頷了下首, 沒再說話, 隻是側身給他和他的同伴讓了讓路。
霍夫曼和他在賽場上交手過很多次,很清楚他的脾氣,習以為常地從他身旁穿過,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跟在他身旁的那個中國隊的隊醫。
小姑娘柔柔軟軟的, 很乖地藏在林教練身後,探出來一點兒小腦袋, 眸子清亮烏黑, 眨呀眨地好奇著往外看。
來參加世界杯的和當初世錦賽差不多是一撥人,對中國這位徒手就能正骨的隊醫印象頗深, 深諳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客客氣氣地和葉枝打了招呼。
幾個隊員都對神秘的東方力量異常感興趣,忍不住湊過去和葉枝多說了幾句話。霍夫曼叫了幾次沒叫住,朝林暮冬無奈一笑:“很抱歉,您的女孩子魅力實在太大了。”
他有些拿不準兩個人的關係,試著猜測了一句。沒想到林暮冬的氣勢居然真跟著稍緩了下, 原本微蹙起來的眉峰也釋開,摸摸葉枝的頭發,低下頭:“沒關係。”
霍夫曼有點訝異地揚了揚眉,迅速弄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笑起來:“怪不得……那我們就放心地等著在賽場見你了。你的狀態已經調整好了?”
林暮冬搖搖頭:“還沒有。”
“那要抓緊點,時間快來不及了。”
霍夫曼沒多想,拍拍他的胳膊:“最後一次機會了,你沒參加世錦賽真是吃虧……不過你的實力拿張門票總沒問題的,加油,我們先去練習了。”
林暮冬同他道了彆,看著一行人進了專業的練槍房,右手輕攥了下,落下視線。
葉枝的手也已經輕輕握了上來。
“林教練……”
小姑娘很敏感,聽見了霍夫曼的話,秀氣的眉梢輕輕蹙起來,仰起臉望著他:“這次的比賽很重要嗎?”
林暮冬微怔,低下頭。
葉枝認認真真地望著他,目光落進林暮冬瞳底。
他身上幾乎看不出一點兒異樣來,瞳光深得像是看不見底的明湖,很安靜地盈著她的身影。
葉枝聲音很輕:“很重要嗎?”
良久,林暮冬終於點了下頭,握住她的手:“……很重要。”
他拿起放在櫃台上的槍房號碼牌,牽著葉枝進了專業隔音的射擊室,抱起她放在沙發上,拿過隔音耳罩替她戴好。
葉枝仰著頭,牽著他的袖口,指尖輕攥起來:“有多重要?”
林暮冬頓了下,沒立刻出聲。
他放開手,讓隔音耳罩柔軟的材料覆在小姑娘薄薄的耳廓上,親了親她的額頭,半蹲下來:“重要到……你可能會生氣。”
葉枝聽不清,隻能根據他的口型模模糊糊猜測個大概,忍不住輕輕蹙起眉。
她還想要再問,林暮冬已經起身,帶著槍盒走到靶位前,帶上護目鏡,拿出了那把槍。
這半年來,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執教上,但自己的訓練也始終沒落下。那把槍到了他手裡,依然隱隱透出一往無前的銳意,槍口端平,泛著寒光的槍管牢牢套準靶心。
他站在靶位前,整個人也像是變成了一把槍,肩背軒拔鋒銳,左手隱在口袋裡,單手持槍,側身舉過肩頭。
葉枝從來沒法抵抗他練槍時身上灼目的淩厲沉靜,下意識摒了呼吸,眼睛微微睜大。
正要細看,她的心頭忽然一懸。
林暮冬對著靶位,隻瞄準了短短一瞬,就扣下了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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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是發放98張入場券?”
酒店裡,劉嫻倏地撐起身,詫異莫名:“怎麼會發這麼多,奧運人數不是縮減了嗎?”
飛碟隊領隊神色同樣微沉,皺緊了眉搖搖頭:“不知道,加起來嚴重超額了。我們算著帶的人,沒想到這次機會還有這麼多——世界杯不是飛碟主場,可這次也有點太反常了……”
奧運會並不是說參加能參加的,每個國家都必須要通過各單項賽事爭奪席位,入場券會在間隔的三年裡隨賽事分批發放,這站世界杯是最後一次分配奧運會射擊入場券的機會。
相比之下,世界杯分站賽、世錦賽和亞錦賽三項射擊賽事,世界杯係列拿到席位最容易,發放的席位也是最少的。這次一口氣放了98張,幾乎已經把四分之一的席位都發下來了。
“不對,咱們自己的數目也對不上。”
步|槍隊領隊坐直,翻了翻下麵的附頁:“我們所有項目的席位都應該已經拿全了,現在忽然出現了三個空缺。咱們整支隊伍應該已經拿到26個席位,差一點就到滿額28了,現在隻剩下了20個……”
劉嫻皺緊了眉,接過附在下麵的文件仔細翻了翻:“是不是弄錯了?我去找他們問問,突然這樣是怎麼——”
柴國軒忽然沉沉出聲:“沒弄錯。”
劉嫻愕然:“怎麼可能?”
“因為藥檢。”
柴國軒起身,把那份材料拿過來:“檢測人員被免職,不能證明世錦賽之前的比賽藥檢的公正性,所以之前發放的席位也就都不算數了,必須要重新發放。”
他翻開附件,又從行李裡拿出射擊隊自備的文件:“有人之前已經拿了席位,上次世錦賽就沒上場,把名單攏出來,立刻改出場順序。”
眾人都沒能把這兩件事聯係起來,聽他提起,麵麵相覷了一陣,才終於堪堪回神,紛紛對照起了本隊的表格。
“明白了,世錦賽之前的比賽都白打了,大家重新抓牌……”
飛碟隊領隊揉揉額頭,苦笑:“也是好事,我們前年打得是不太好。這次人都帶齊了?趕緊讓被牽連的隊員先上,世界杯好打,把席位拿回來——”
他說著說著,忽然發覺整個屋子都靜得異常,張了張嘴,猶豫著停住話頭。來回看了看:“怎麼……了?”
劉嫻攥著那份資料,終於徹底回過神,張了張嘴。
“林教練……”
她臉色白了白,抬頭,嗓音有點發澀:“林教練——怎麼辦?”
……
柴國軒臉色徹底沉下來。
林暮冬的入場券拿的很早,在一年多前帶隊去裡約的時候,就已經通過10米氣手|槍的冠軍拿到了奧運席位,所以哪怕後來世錦賽他帶傷不能上場,也依然誰都沒因為這個太著過急。
可現在,世錦賽之前發放的所有奧運席位都被取消了。
如果還想參加下屆奧運會,這次的世界杯就成了他唯一的機會。
必須在這屆世界杯參賽,而且必須拿到至少前四名才行。
劉嫻忽然想起了他昨天像是想說、又終歸沒說出口的話。
“他應該早就想到這個了,不想讓我們擔心,所以沒說……”
劉嫻咽了咽唾沫,抄起手機給兩個人打電話:“他去哪兒了?我剛看他們好像沒回房間,得跟他商量商量……”
也不知道兩個人究竟去了什麼地方,反複打了幾遍電話,另一頭都是打不通的盲音。
劉嫻又試著撥了幾遍,給葉枝發了幾條消息,看向柴國軒:“柴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