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爬到現在的這個位置之前,大太監有相當一段時間是在昭陽宮中當差的,他再熟悉昭陽不過了。
那早晨剛起身還沒全然清醒時比平日更是輕軟的嗓音字句,簡直和昭陽是如出一轍的。
隻聽最開始的“秦朗”二字,大太監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再看到顧南衣的臉時,一道驚雷就將他劈焦了。
大太監在禁閉的門前愣了好一會兒,突然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冷戰,他轉頭急切地問身旁一個相熟的侍衛,“你看見了沒有?”
“看見了。”侍衛聲音低沉地答道,“除非這麼多人同時眼花了。”
大太監咬著牙道,“我們沒眼花,秦相也沒眼花!”他緊張地四處環視了一圈,低聲道,“我們回宮。”
秦朗將門反鎖後往回走,“頭發不梳?”
顧南衣拿了根係帶很隨意地挽了一下頭發,打著哈欠道,“昨日大概是走得太多,我有些餓了。等用了早飯再梳。”
秦朗扔下“等等”兩個字便回了灶房,去而複返將一小碟剛蒸好的薏米糕放到顧南衣麵前,“先吃這個,燙。”
——不得不說,這處新的院子購置得是有理由的,顧南衣特地挑了個灶房比從前大許多的。
等早飯上桌,顧南衣吃過幾口,才突然因為暖呼呼的吃食而回過神來了似的,“剛才誰在外麵?”
秦朗眼都不抬,“你猜誰先來?”
顧南衣想了想,“陛下吧。秦北淵早知道我們行蹤,他要傳什麼消息,昨日就該送到了。”
“就是秦北淵。”
顧南衣訝然,“秦北淵差人來乾什麼?”
“讓我去見他。”秦朗不以為然。
“……”顧南衣停了筷子思索片刻,有些疑惑,“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秦北淵既然早決定了放任,定然就是放任到底,他這個人不是變化多端的性格。
既然如此,又怎麼會突然派人來提醒秦朗去見他?
秦朗看她一眼,“你很懂秦北淵的心思?”
顧南衣立刻笑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秦北淵心裡想什麼,我比他更清楚,否則早就在他手裡一敗塗地。”
這話秦朗實在沒法接。
他不知道秦北淵是怎麼想的,能把喜歡的人硬生生當了十幾年的宿敵,將自己的心意藏到一點一滴都不漏出來。
甚至於再見到顧南衣時,秦北淵都能忍得住不同她接觸。
這究竟是個權傾朝野的丞相還是個腦子有問題的苦行僧?
這是要憋死誰?又為了什麼?
反正秦朗少年意氣地覺得自己是絕不能容忍顧南衣一輩子都不知道他喜歡她的。
*
大太監從顧南衣和秦朗的住處返回,一路跟被老虎攆著似的沒敢停下來,緊趕慢趕在早朝剛結束後趕到了禦書房裡,氣喘籲籲地敲門進去,張嘴就要稟報薛振,一抬頭卻看見秦北淵也正站在室內,頓時一個激靈把嘴裡的話給咽了回去。
薛振不自覺地前傾身體,他盯了大太監一會兒,眼睛裡閃爍著莫名的光,下令道,“說。”
“啟稟陛下,”大太監隻得硬著頭皮頂著薛振和秦北淵的視線道,“……確實如此,我親眼所見,絕無虛假。”
他不知道薛振想不想讓秦北淵知道,也不清楚秦北淵是不是清楚薛振的所作所為,說出口的話相當含糊。
但薛振聽罷就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九龍冕在他頭頂因為這突然的動作發出嘩啦一聲響動。
薛振厲聲斥責,“秦北淵!你竟找了皇姐的替身?!”
大太監被這一聲怒罵嚇了一跳,顧不得尊卑,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去關禦書房的門,又抹脖子瞪眼地讓信任的心腹去守著周圍。
秦北淵卻對薛振的發難早有預料,他麵色平靜地反問,“陛下這話從何而來?”
“彆裝了。”薛振冷笑著反複踱了幾步,胸中怒火高漲,但又混雜了太多彆的激越情緒,叫他一時根本冷靜不下來,“朕知道你去了栗山村又回來,你肯定見過那個顧南衣——你這是在玷汙皇姐!”
“那陛下宮中的嬪妃又作何解釋?”秦北淵問。
薛振呼吸一滯。
他確實在不同的人身上尋找著昭陽的影子,但顧南衣和那些女人不一樣。
她錯就錯在和昭陽太像了。
“眼不見為淨,陛下若覺得是玷汙昭陽殿下,便當作顧南衣此人不存在。”秦北淵語氣平和,字句卻尖銳得直戳人心,“就如同陛下手中那畫像一樣,我也不過睹物思人罷了。”
“她和皇姐再像,又如何能比得過皇姐一根手指頭!”薛振怒道,“你真以為找到一個贗品,便能將當年沒能說出口的、沒能做的事情都付諸實現?皇姐她已經走了!”
秦北淵站在原地,他稍稍調轉視線往外看了一眼。
大太監敏銳地注意到那正是昭陽長公主生前居住的宮殿方向,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我知道,”隨即秦北淵淡淡地回答,“陛下也很清楚,但不是還日日在看那幅畫?”
室內一時靜得叫人害怕。
“我年年都有見殿下一次的機會,”秦北淵說,“陛下放心,顧南衣不是殿下,我心中自有一麵鏡子,不會混淆。”
“……你最好如此。”薛振冷冰冰地威脅。
秦北淵:“陛下既然對顧南衣如此反感,便不要去將她嚇走了。”
薛振:“……”
等秦北淵波瀾不驚地離開,薛振展開昭陽的小像看了幾眼,麵色越發陰沉,他如坐針氈了半晌,低低道,“我要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