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院判光知道汴京城裡沒什麼事瞞不過秦北淵的眼睛, 但他真沒想到這話不是說說而已。
儘管對方說話的語氣也算不上冒犯,但梁院判仍然覺得自己是被一路押送到了丞相府裡頭。
考慮到他白日裡見的那個小姑娘,實在不怪他心虛。
進到書房裡時, 梁院判深吸了口氣, 跨過門檻便行禮道,“秦大人。”
“梁大人不必多禮。”秦北淵不緊不慢地寫完手中最後一行字,才抬頭接著說下去,“坐。”
儘管秦北淵算得上和顏悅色,梁院判也不敢掉以輕心, 隻坐了半張椅子, 戰戰兢兢如同一隻鵪鶉。
“你也不必想著蘇嫵怎麼威脅你保密。”秦北淵一開口便將梁院判嚇得頭皮發麻, “我早就知道顧南衣,也知道蘇嫵將她當成長公主的替代。”
梁院判聽得一愣一愣, 一個不過腦子的功夫便開口問道,“那那個少年……”
“我的兒子。”
若不是這場合不對,梁院判可能會嚇得跳起來“啊哈”一聲。
但這偏偏就是秦北淵的麵前。
梁院判咽了口口水,沒敢接話, 等著秦北淵的下文。
“我也知道幾日前顧南衣突然在街上暈倒, 蘇嫵定然著急。”秦北淵幾乎是耐心地給梁院判解釋了前因後果, “我請梁大人來,是為了問問她的身體情況。”
梁院判本來是很遲疑的。可秦北淵實在將能說的都說了,他沒什麼好再掙紮的。
蘇嫵雖然勞心勞力, 但到底沒能瞞得過秦北淵。
“據下官的看法, 顧姑娘或許是中了蠱蟲。”梁院判將對顧南衣等人說的話大致又重複了一遍, 最後做了一樣的結論道,“蠱蟲不比尋常病症,不能隨意用藥,且終歸對人的身子有些弊處,因此顧姑娘的身體如何,還要看能不能找到那下蠱之人了。”
秦北淵一一詢問了幾個細節,才道,“她每年發作一次?都是同一天?”
“正是。”看秦北淵的態度平常,梁院判的話便漸漸多了起來,“另外我探顧姑娘的骨齡仍是十五歲,她卻說她自己應該十八歲了,想來那蠱蟲應當活過來的年數是在三年左右。”
說完這話時,梁院判似乎察覺到秦北淵的麵色變了一變,但等他再仔細去看時,丞相仍然是那張不動聲色的麵孔。
“如何找到另一隻蠱蟲的宿主?”
梁院判為難地皺了眉,“這其實並不好找。觀顧姑娘便能知道,這種蠱之後,外貌上並不會顯示出來異處。隻是子母蠱蟲一心,在一方發作時,另一方應當也會焦躁不安才對。”
秦北淵垂著眼撫摩過桌上的鎮紙,他沉聲問,“太醫院有熟悉蠱蟲的人嗎?”
梁院判誠實地搖頭,“南疆蠱術一向不為常理所接受,下官也是七八年前去了一趟,因著……想要……”他說得含糊其辭,抬頭看了一眼秦北淵的表情才繼續說,“才稍微知曉了一些,到底比不上那些在南疆土生土長的人。”
“宣閣曾經有個徒弟。”秦北淵道。
梁院判疑惑道,“國師確實在南疆待過今年,但他不是隻教導過長公主……”他神情一個恍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來,眼睛一亮,“確有此人!秦大人說的是那紀長寧吧?”
宣閣曾經正式地收過一個弟子,教導了一年左右便將其逐出師門。
不過宣閣驚才絕豔,外人都揣測這一年時間已經足夠那弟子學到許多不為人知的東西了。
梁院判當然也聽說過此人。
但在想起紀長寧之後,梁院判很快又皺了眉,“此人不是早就已經離開汴京、去向不明了?”
“總比沒有線索好。”秦北淵沉吟半晌,又站起了身來。
梁院判趕緊跟著立起,雙手垂在身邊、低著腦袋看秦北淵一路走到了自己身邊。
緊接著是衣物的窸窣聲。
隨後,是秦北淵平靜地將手臂伸出,問道,“勞煩梁大人再看一眼此物。”
梁院判納悶地以為秦北淵也想診個脈,抬頭一望卻看見秦北淵已將小臂和手肘都露了出來,茫然不解地掃了一眼,“秦大人說的是……”
他的疑問在半路便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梁院判詫異地瞪大眼睛,一時忘記了自己對秦北淵的忌憚畏懼,下意識抓住了秦北淵的手臂,彎腰湊近了看他手肘上那顆鮮紅的朱砂痣,嘴裡念念有詞,還伸手用力地搓了兩下,嘖嘖稱奇起來,“秦大人,若不是你,我可就要以為這是跟姑娘家點上去花鈿一樣圖好看的玩意兒了。”
秦北淵一言不發地任由梁院判往下說。
梁院判起了興致,他滔滔不絕地給秦北淵解釋道,“常人的痣都是黑褐色的,鮮紅的痣本就很少有,即便有,也不如秦大人這般工整鮮紅,而是要麼凸起、要麼模模糊糊,搞不好還是病症的預兆。可秦大人這朱砂痣……”
梁院判不死心地又搓了兩下,直到秦北淵手臂上的皮膚都搓紅了才放棄。
大膽地做完這一切後,梁院判才心虛地抬頭看了眼秦北淵的表情,見他仍是波瀾不驚,才訕笑兩聲接上了自己的話茬。
“這痣仿佛真是用朱砂點上去似的,太不尋常了。”
秦北淵凝視了梁院判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