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照對著杜雲錚一口一個名字絲毫沒有敬重之情, 在顧南衣麵前卻端坐乖巧得像個鄰家弟弟。
看杜雲照認認真真地剝著瓜子殼心無旁騖的樣子, 杜雲錚扭頭不屑地嗤了一聲:裝乖老子也會。
“對了,樊家也有點動靜。”杜雲照突然對顧南衣道,“樊家顧姑娘聽說過嗎?八世家之一,很有錢的那個。”
顧南衣當然知道了。
甚至於,她還能猜到杜雲照突然提起這個姓氏的理由是什麼。
“秦朗不是秦北淵的兒子嗎?他的親生母親安平郡主有個同胞姐妹,後來嫁到了樊家二房。”杜雲照清楚又直白地道,“大概樊二夫人想借著這點親戚關係和丞相府示好搭個線吧。”
杜雲錚:“……”這比倒豆子還快,他都沒來得及阻止,杜雲照已經把重要的事情給說完了。
聽見杜雲照的話, 秦朗才抬起了頭來, “見過了。”
這下顧南衣也訝然,“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沒見著?”
“我沒放人進來。”秦朗麵無表情,“不過是個攀親戚關係的,還跟我稱兄道弟。”
想到那說著“咱們一算這關係可是表兄弟呀”便想擠進門來的樊家子弟,秦朗冷哼了一聲。
“不過樊家二房跟你關係也不近了。”杜雲照無所謂地說, “你母親的本家十幾年前就從汴京遷走,十幾年沒再回來過, 樊二夫人也就是矮子裡拔高子,拿那點微不足道的血緣說事罷了。”他頓了頓,又說, “畢竟你現在也算是汴京城裡的高枝。”
這話他本是誇獎的, 聽起來卻跟諷刺似的。
秦朗對這位權傾朝野的親爹卻很不感興趣, “我知道當年發生過什麼,秦北淵與我無關。”
秦朗還是第一次提起這件事,令顧南衣抬臉多看了他一眼。
“聽你口氣平和,看來確實不在意。”杜雲照就更淡定了,他像是評價菜品鹹不鹹似的說,“那時我也小,多的都是聽長輩說的,的到底個中冷暖隻有你自己清楚。”
秦朗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杜雲照自覺完成了提醒,低頭又認真剝起瓜子來,才剛捏碎一顆瓜子的殼,就突然動了動耳朵。
院裡四個人,三個是習武的,耳聰目明,外頭一丁點兒的響動他們便能聽得明明白白。
顧南衣倒還沒察覺,杜雲錚便站了起來,他自覺地道,“有人來了,我去看看。”
杜雲照看了眼秦朗,也起身道,“我也去。”
秦朗一時沒動。
顧南衣趁著這個機會小聲問他,“安平什麼都和你說了?”
秦朗垂眸去看靠過來的顧南衣,“說過一些。”
儘管所作所為在世人看來是不齒之舉,但秦朗記得自己的母親從來沒後悔過。
她字裡行間透露出自己知道這是不應該的意思,卻又覺得自己這錯誤犯得很值得。
“‘我還以為他第二日醒來就會殺了我。’”秦朗麵無表情道,“這是她說過的話。”
顧南衣歪了歪頭,試圖從記憶中找出安平郡主的影子來,卻隻記得對方是個從小便過於有主見、行為在一眾貴女裡怪異得出挑的女孩子了。
可薛家這麼多年,郡主縣主太多,實在沒有叫顧南衣一一記住的價值。
安平做得最讓顧南衣驚訝的一件事,便有些貶義地驚天動地。
而安平當時腦袋裡想的究竟是什麼,卻隻有她自己一個人清楚。
她受的是所有貴女所受的教導,知道自己將要做的是一件所有人都會唾罵的事情,更對自己所愛之人來說是冒犯侮辱的,但她到底還是頭也不回地犯下了錯。
“所以我不恨秦北淵。”秦朗接著說,“我和他本來就不是父與子。”
“我呢?”顧南衣問。
她問得沒頭沒腦,秦朗卻沉默了片刻,才說,“她提起過你,說有個人幫助她離開,才能將我生下來。”
安平當年的這半句話秦朗是聽懂了的,另外半句“儘管她不是為了幫我,而是為了看戲”卻沒有聽懂。
秦朗沒法說母親做的事是對的,但他卻因為這個錯誤才誕生於世上。
甚至於他在秦北淵的眼睛裡看不到一絲對母親的厭惡,仿佛那雙眼睛裡隻能映照出兩件事情來。
一件是國家社稷。
另一件是秦北淵深深掩埋的私心私情。
秦朗的視線在顧南衣臉上打了個轉,又移開,他岔開話題,“門外聲音像是來過的樊家人。”
“和你稱兄道弟那個?”顧南衣還記得剛才秦朗說的話。
“對。”秦朗不感興趣地掃了眼,杜雲錚和杜雲照將門堵得嚴嚴實實,樊家子弟肯定是闖不進來的。
這門神的活今日就交給杜家兩兄弟去辦好了。
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送上門來獻殷勤,總要體現自己的價值、派上點用場。
不消多久,隨著一聲痛呼,杜雲錚和杜雲照就關門回來了。
來訪的樊家子弟根本沒能進門。
杜雲照認真地說,“顧姑娘放心,那小子肯定不敢再來了,我威脅他把他三條腿全部打斷。”
杜雲錚:“……樊家想找的不是顧姑娘,是秦朗。”
被點了名字的秦朗卻因為杜雲照說的“三條腿”還在腦子裡想那天顧南衣念出來的打油詩。
“樊家那老頭兒精明得很,不會讓整個樊家都摻和進來的。”杜雲照條理分明地道,“眼下要多提防注意的是宋家——顧姑娘放心,我一定力所能及地給宋家找麻煩,讓他們分身乏術疲於奔波,沒心思再折騰什麼邪魔外道。”
顧南衣知道這小子真的做得出來。
能小小年紀就用親哥哥做靶子來離家出走兩年的狠人,不管利益關係給宋家一刀簡直太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了。
杜雲錚也不阻止,他甚至覺得這個主意棒得很,“反正最近我不能常來,也去找宋家的事好了。”
其實不光是他們倆這麼想,有人已經親手開始做了,譬如李承淮。
宋家旁支接連兩人貪贓枉法入獄,隱隱約約牽扯到的是宋家本家,雖看著還不顯山不露水,可若一路追查下去,哪怕當朝太後的娘家也得傷筋動骨,宋家頓時毛骨悚然起來。
彆無其他,李承淮這個人一動手便是要你命的,這些年宋家已經很了解了。
昔日昭陽長公主座下第一謀臣,即便瞎了雙眼也沒人敢小覷。
於是在長安巷裡安插的人手被宋家抽回去不少,調用在了彆的地方,生怕被李承淮揪住小辮子提起來就狠狠摔死在地上。
——這便間接導致了宋家在執行宋太後命令這件事情上頗有點力不從心。
刺客倒是趁夜來了兩次,一次叫樓蒼負傷便收拾了,第二次秦朗半夜起來從暗器陷阱裡提出來半死不活的幾個黑衣人,讓猴子等人趁著夜色抄小道都扔回了宋家的大門口。
自那之後,宋家好像知道來硬的不成,一段時間都沒再有動靜。
顧南衣抽空從秦朗那兒打聽了兩句他和宋家鬥的事情,對於宋家這麼多年來沒有進步感到十分失望。
當年宋太後成了皇後時,宋家便仿佛找到了一條上升的新路子,瘋狂地將女兒嫁了個幾個高門或前途明亮的寒門官員,將家族發展的希望寄托在這些年輕的女孩子身上。
結果最後也就宋太後一個地位是最拿得出手的,下一個皇後的位置,宋家爭了許久也沒能從昭陽手中爭到。
其實光用腳趾想也能明白,昭陽不可能同意給薛振找一個姓宋的皇後——宋家不該有、也不值得兩朝皇後的榮耀。
“不過有一點還是值得褒獎的。”顧南衣中肯地評價,“從宋家嫁出去的姑娘,一個個心裡都向著宋家,這教導他們算是成功了。”
秦朗:“……”他覺得願意娶這種女人的都是傻子。
“或許叫人不喜,但也是種發展起來的法子。”顧南衣笑道,“宋家這幾年男丁沒有一個出挑的,這便也是曲線救宋、沒有辦法的辦法。”
她喝了口茶,又像是在教導秦朗似的,循循善誘道,“但餓死的駱駝比馬大,若是覺得那兩波刺客便是宋家的全部伎倆,以後要吃虧的。”
事關顧南衣,秦朗當然不會掉以輕心。
他很快就逮到了宋家的第三次嘗試。
汴京的秋季到了,顧南衣再怎麼閉門不出,也是時候去購置新衣裳。
秦朗像是帶著隨身行李似的將顧南衣帶出了門,仍舊將鬥笠扣在了她頭上。
他想到這一日不會那麼太平,卻沒想到這不太平的方式令他大為光火。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個身著綾羅綢緞的男人惡狠狠衝上來就想越過秦朗去抓顧南衣的肩膀,嘴裡還罵罵咧咧地道,“臭婆娘,總算讓我找到你了,看你還往什麼地方跑!”
顧南衣剛抬眼起來的功夫,秦朗已經麵無表情地將肥頭大耳的男人一腳踢飛了出去。
這一腳力道極重,男人飛出三五步的距離才麵朝下摔倒在地上,磕斷了一顆牙齒,再抬起頭來時已經血流了滿嘴,看起來頗為猙獰。
他震驚地罵道,“你居然還敢讓這個小白臉打我?你可是我陳大富的老婆,該在家給我洗衣做飯暖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