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衣說“挺重要的”這話時臉上並無笑意, 看起來十分正經。
於是生性正直的崔天鷹也不疑有他, 隻當秦朗有什麼急事不得不離開,隨著顧南衣去客棧角落的一處方桌旁落座了。
坐下後短暫思索措辭片刻,崔天鷹便開口敘述道, “那日晚上秦小公子前來將賊人所在方位告知後,我立刻率人前去,但賊人並非烏合之眾,抵擋之間看著頗有些門道,不是普通的流寇之輩, 倒像初經訓練過的民兵。交戰之後除去死者, 隻留下兩名俘虜,剩下的已當場逃之夭夭。”
原本崔天鷹還以為是想要搶劫的綠林山賊,等帶著人過去打了個照麵,才知道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
“他們逃竄訓練有素地分成了幾股路線, 因帶離汴京的人手不夠, 我並未全部追擊,隻派人悄悄地跟在了那老人的後麵,尾隨之人今日才回來, 說被賊人發現了蹤影不得不提前回轉,但一路看著賊人仍是繞路靠近通寶,一定是還賊心不死、想要再次下手。”
顧南衣邊仔細聽著邊招手叫過了小二, 點了酒和茶水。
崔天鷹趁這功夫停了下來, 想了想接下來該說哪些、怎麼說, 才能不嚇到麵前的顧南衣。
不怪崔天鷹瞎想, 顧南衣看起來實在年紀太小了些,秦朗又護得密不通風那麼嚴實,崔天鷹便理所當然留下印象覺得這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哪能說些血腥的打打殺殺來嚇得她睡不好覺呢。
等小二離開,顧南衣才轉向崔天鷹道,“崔統領,我隻有兩個問題想得到解答。”
崔天鷹聽了個開頭就不自覺挺直了腰——這類似的簡潔開頭,他曾經在昭陽長公主口中聽過不知道多少次。
——難不成就是因為這張臉,他竟生出了自己在麵對昭陽長公主的錯覺?崔天鷹不由得心裡嘀咕。
顧南衣雙手十指交錯握著杯子道,“第一,秦朗說那日來了四個蠱師一般的家夥,雖然是三腳貓的馭蠱驅蟲功夫,但他殺了三個,留一人逃竄、用於跟蹤,才找到賊人落腳之處,這漏網之魚的蠱師抓到沒有?他們究竟是不是南疆人?”
聽完第一個問題之後,崔天鷹的麵色頓時有點尷尬起來,“抓……是抓到了,但是具屍體。短兵交接,刀劍無眼,那人想往我身上撒一種粉末,我一時反應不及就把他……”
崔天鷹頓了頓,自覺委婉地做了個砍頭的動作。
顧南衣沒想到這最後一名偽蠱師死得那麼容易,沉吟了下,道,“其他人總有知道他們四人存在、能力、以及又是從何而來的。”
她最在意的是那四人究竟是什麼身份,而這次的事情又究竟是不是同之前一樣仍然是南疆在作祟。
崔天鷹鬆了口氣,“正是如此。之後我親自審問了抓住的兩個俘虜,他們招供說這幾人平時隻跟隨在領頭的肖姓老人身邊,並不和他們過多交流,但官話說得流暢、並無口音,而且其中的三人雖然尚不確定,但其中一人可以確認出身並非是南疆。”
“好。”顧南衣頷首。
光這一條雖然不能當做鐵證,但也是十拿九穩這些偽蠱師並非是從南疆出來,而是肖姓老人不知道如何招募來的了。
換言之,這肖老頭恐怕並非針對她,而是針對她身上的蠱蟲。
那麼接下來亟需得到解答的問題便是:他是什麼人?如何知道蠱蟲在她身上?目的又是什麼?
聽見顧南衣的這個“好”字,崔天鷹感覺就像當年參加武舉,忐忑不安中終於成功地過了第一關,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正巧小二送了酒水上來,崔天鷹悄悄地動了動桌子底下有點發麻的雙腿,緊張地等待著顧南衣的第二個問題。
顧南衣卻沒急著問,而是自然地提壺給自己倒了杯酒,才將酒壺推給崔天鷹。
她的動作很自然,好像大多數人喝酒時“先客氣地給他人滿上”這習慣不存在似的。
崔天鷹愣了愣才趕緊斟酒。
顧南衣舉杯道,“聽說這是通寶本地的特產酒三碗倒,遠近馳名,崔統領嘗一嘗?”
崔天鷹剛想推辭,顧南衣已經一口喝了下去,他隻好也跟著一飲而儘。
這“三碗倒”崔天鷹也聽說過,據說不論是多能喝的壯漢,三碗一定倒下,後勁特彆大。
他一口悶下去,入口的酒液香醇厚重,竟一點也不覺得辣得難受,反倒像是瓊漿玉露一般令人眼前一亮。
崔天鷹立刻誠心誠意地讚道,“好酒!”
豪爽先飲的顧南衣卻抿著嘴唇半天沒說話,蹙眉重新拿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
崔天鷹:“……”他小心試探,“顧姑娘不會喝酒?”
顧南衣喝了口茶才道,“喝,隻是這酒不甜。”難怪秦朗不讓她嘗,她確實不能多喝。
“……”這不就是不會喝嗎!
崔天鷹不敢將想法說出口,尷尬地放下酒杯轉移了話題,“顧姑娘剛才說有兩個問題,第二個問題是?”
“那位姓肖的老人究竟是誰?”顧南衣淡淡道,“他和肖忠有什麼關係?這查了嗎?”
雖然知道第二個問題也不會好答,但聽到顧南衣問出來時,崔天鷹還是一陣頭大,“實不相瞞,顧姑娘,查了,但沒查出來。肖忠已死,他父親祖父死得更早,兄弟幾個在他死時便沒落了,家中長輩挨個查了一遍,沒有行蹤下落不明、近來在通寶附近。既是秦小公子聽見人這麼喚他的,那可能是‘蕭’或者其他相近的字,也可能隻湊巧是個假名,恐怕查起來還要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