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福林帶來的人都是精挑細選過的, 一個個也不多嘴便沉默利落地將院子與院牆上的積雪清理了個乾淨。
不是到了必須詢問顧南衣意見的時候,她們甚至連動作都放輕了聲音。
宮人內侍大多都有這般素養,更何況福林特地帶來的, 定然也選了沉著、會看眼色的, 顧南衣倒也習慣了,她捧著個手爐立在屋簷下看宮女們清理積雪,恍惚間覺得好似回到了從前還在皇宮裡的日子。
這念頭一從腦中劃過, 顧南衣便自己失笑起來。
……倒也不是,若還是從前, 她連站在屋簷下賞雪一刻鐘的空閒也多半是沒有的。
宮女們動作很快,秦朗剛將行李分彆拆開收拾好, 院裡基本便已清理了大半。
秦朗看了眼進度便道,“我去做飯。”
顧南衣頷首,“今兒天冷, 想吃些辣的。”
秦朗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直接便走了。
福林立在顧南衣不遠處,見了這番相處,不由得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眼顧南衣的臉色。
“我從前不喜歡人忤逆我,是因我的立場身份不允許如此。”顧南衣卻開口道, “但現在不是從前, 你也不必對我這麼謹慎害怕。”
福林被她冷不丁的開口嚇了一跳,訕笑道, “殿下永遠是殿下, 若是您願意回宮, 陛下一定高興得很。”
顧南衣沒答話,她盯著已經被鏟得極薄的積雪下青色的石磚,半晌才問道,“你是還活著,其他當年在我宮裡服侍的人呢?”
如果說福林原本還想幫薛振敲個邊鼓、說兩句好話,聽顧南衣問完這句後頓時噤若寒蟬。
雖然福林不知道昭陽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但他知道的是,昭陽宮中服侍的宮人幾乎都下場不好。
要麼是早就在這之前離開了皇宮的,要麼就是來不及走、以各種理由在短期內死去的。
福林不是傻子,光憑這一點就能知道昭陽的死一定是另有內情。
直到元月初一那日他瞠目結舌地親眼看見薛振對顧南衣跪下,才終於猜到了令他難以置信的個中實情。
福林好幾日都以為知道了這個秘密的項上人頭要不保了,但最後似乎是薛振覺得他是個用來給顧南衣送信的好人選,便放過了他。
因此,福林這幾次跑腿都儘心儘力儘善儘美,全力以赴做到最好、更好,生怕自己連這一點兒作用都在薛振麵前失去了。
“他到底在想什麼?”顧南衣蹙著眉問福林道,“我不計較,他卻反倒計較得很。”
這個“他”,隻有可能指的是薛振了。
福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想了半天隻能委婉道,“殿下這般的奇跡都發生了,興許陛下覺得還能再發生一次呢。”
“他想我原諒他?”顧南衣一針見血地道,“但我都說了,不曾憎恨他,便不需要原諒。”
福林啞口無言。
正是因為顧南衣的不在意,才會讓這成了薛振的一塊心魔。
——但這大逆不道的話,他一個太監總管能說得出口嗎?
當然是不能啊!
福林正轉動著腦子思索究竟該怎麼回答顧南衣這句話時,幾名宮女卻依次收了工具,一道上前來稟報說院子已清理好,詢問是否要打掃屋內。
顧南衣想也不想地回絕,對福林擺了擺手,“回去複命領賞吧。”
福林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又道,“陛下還讓咱家帶了些……”
“那些不收,你原樣帶回去。”顧南衣道,“家裡起居用品是秦朗在管,我想他是不樂意用陛下賞賜的。”
福林心裡苦。
禦賜的好東西家家都想要,拿了也引以為豪,隻有顧南衣不僅不想要還毫不留情地拒絕。
但想到好歹今日的主要目的已經達成,福林覺得自己勉強能交差,便沒再廢話,帶人乾脆地告退了。
才剛剛離開長安巷,福林便遠遠瞧見了一輛眼熟的馬車與他們相對行來,他仔細看了兩眼,等馬車到了眼前時,還同趕車的車夫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才錯身而過,互相之間默契地誰也沒有和誰打招呼。
“相爺,是福總管。”趕車的秦北淵心腹回頭道。
坐在車內的秦北淵嗯了一聲,“她回來的日子不是秘密,福總管一大早就到城門等著了。”
心腹心中納悶地想那咱們怎麼不也早點出發,但到底是咽了下去,沉默地將馬車駛入了長安巷。
顧南衣的院子沒人貿然進去,但院外的巷子是每日兩次有專人清理的,因此格外乾淨,馬車行來行去倒也沒有任何阻礙。
等到了關閉的院門前,心腹道,“相爺,到了。我去敲門?”
秦北淵道,“我來。”
他掀簾下了馬車,手中還握著一幅畫卷便去敲了門。
聽見敲門的聲音,顧南衣倒不覺得是福林不死心又回轉,隻猜測是不是又有誰知道她已經回到長安巷便來探望。
——總之這安安靜靜的敲門法,不可能是蘇嫵。
她懶得動彈,揚聲問道,“是誰呀?”
光一句簡短的問話就讓轅門外秦北淵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低頭短暫思考了下,道,“是我,有關於肖忠的事想和殿下商討。”
院門內頓時沒了回應。
心腹:“……”就說還是我來敲門吧!
原本長公主就不待見相爺,但至少朝事上避不開,就總得打照麵……可現在沒了朝事,長公主還不是想不見就不見?
心腹氣沉丹田地等了好幾個呼吸的功夫,還是沒聽見裡頭傳來相應,頓時稍有些沉不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