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嫵到長安巷之前可沒想到秦北淵也會在, 她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 在顧南衣的另一側坐下, 和秦朗一起將顧南衣安安全全地包圍在了中間。
福林坐看右看,就剩下兩個位置, 還都在秦北淵的旁邊。
福林:“……”這還是算了吧。
太監總管擦了把自己額頭的冷汗, 巧妙地道,“我也站著聽便是。”
——還好秦北淵身後也站著個旁聽且不坐下的!
顧南衣瞟了福林一眼, 念在他算是自己半個故人的份上沒說什麼, 隻對沈其昌頷首道,“先生講吧。”
雖說人比她想得多了些, 但這些人即便不在當場,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得到信息, 因而趕他們走實在也意義不大。
顧南衣眼下想的隻有早聽完早將眾人都打發了,她得了閒便能躺下再打個瞌睡。
也不知道怎麼的, 近來她總是容易犯困,本有些睡前醒後該做的事情都經常一個不小心就忘記了。
沈其昌顯然也沒想到這本算是秘密的麵談居然呼啦一下子來這麼多人, 但見顧南衣不在意,他便坐正接著剛才才開了口就被打斷的話說了下去。
“殿下在信中所詢問我的事……”沈其昌頓了頓,將話換成了聽起來更簡明的說辭,“關於‘皇帝與昭陽長公主中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的傳聞,其實並不是假的。”
即便眾人心中對這句說傳言不傳言的話早各自有所定論,從麵前這位先帝心腹口中聽到確切的回答時, 還是一個個神情有了變化。
尤其是蘇嫵, 她的臉色幾乎是瞬間便變得冰冷起來。
“怎麼說?”顧南衣淡淡道。
“殿下從前生的怪病, 其實並不是您自己得的。”沈其昌頓了頓,神情有些為難地道,“實是代人受過。”
沈其昌說到這裡沉默了一會兒,但在場的人也沒有人催促他。
片刻後,沈其昌抬眼再度開口接著往下說,“宣閣早在數年前便算出先帝將有一獨子繼位,但身體孱弱、終生疾病纏身,藥湯作伴,不到而立之年便與世長辭。先帝憂心不已,請宣閣設法改變此事。而宣閣最後找到的辦法……就是帶回了昭陽長公主。”
“我怎麼代人受過?”顧南衣揚眉道。
“這個中具體是如何實現的詳情,我和先帝都不甚清楚。”沈其昌搖頭道,“宣閣將殿下帶回時,隻說您必須住在宮中,身份也必須保密,先帝便將殿下記作了自己的女兒。之後十數年,後宮果然毫無所出,等到如今的陛下出生時……殿下應該記得,他生了一場大病。”
顧南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倒是秦北淵開口說,“陛下滿月時突發天花,最後安然度過,先帝稱是列祖列宗在天之靈護佑才度過此難關。”
沈其昌苦笑了一下,他道,“陛下染天花的時候,正是宣閣替先帝解憂的時候。他究竟對殿下做了什麼,我並不知道,隻是他有一日突然告知先帝‘明日便無需再擔憂’,翌日,陛下的病果然就好了,且在那之後,一日比一日身子結實強健起來。”
說到這裡,沈其昌似乎是口乾舌燥似的低下頭去,喝了一口杯中溫熱的茶水,又神情複雜、緊張地看了顧南衣一眼。
“先帝怎麼這樣!”蘇嫵義憤填膺地小聲嘟囔著抱怨。
——雖然是小聲,這麼張桌子,再輕聲說話周圍人也都聽得見。
秦北淵道,“但此法確實有用。”
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就將蘇嫵氣得柳眉倒豎,“那又如何?就算對方是先帝、是皇帝,難道殿下合該代人受罪嗎?”
秦北淵沉默了半晌,道,“若換成從前的我,也不會覺得這做法不對。”
“現在的你就改變主意了?”蘇嫵冷笑著尖銳地道,“若這人不是殿下,你是不是又覺得先帝做得很對?”
“阿嫵。”顧南衣阻止了蘇嫵,又輕輕拍了身旁少女的頭頂,淡淡道,“先生不必停下來,於我而言都是過去的事情,無論如何我都並不在意,接著說吧。”
蘇嫵跟被揪住了後頸的貓似的安靜下來,表情卻仍然忿忿,卻不看秦北淵的臉。
——哪怕再生秦北淵的氣,蘇嫵也知道沈其昌剛剛說的這些,實在不是秦北淵的錯。
可先帝和宣閣都死了,眼前可能是剩下的唯一一個知情人也是老態龍鐘的模樣,她難道還能朝著連顧南衣都禮待的沈其昌發火不成?
沈其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愧疚道,“其實先帝原也是不忍心,若不是陛下真得了那場大病……斷也不會讓殿下去代人受過。殿下在宮中同先帝相處這麼多年,當是知道他的。”
“從前的事情,我不太記得了。”顧南衣隻道,“若我活著,我能替陛下受罪,是這個意思?但若我先死了怎麼辦?”
沈其昌再度搖頭,“這宣閣並未提及。但有一事,我記得很清楚,他曾經說過,殿下和陛下這雙生取一的關係,是絕無可能以生死以外的方法斷開的。”
“傳聞就是此處流出的……”蘇嫵喃喃自語地說著,立刻反應過來不對勁的地方,“——此事還有什麼人知道?為何會流傳到肖忠和宋太後耳中?”
沈其昌麵色凝重地搖了一下頭,“知道此事、如今又還活著的,恐怕隻剩下我一人。我近年來久居通寶,消息也沒有從前靈通,恐怕在這事上是愛莫能助了。”
話說到這裡,其實萬事便也擺在了眾人麵前。
薛振和顧南衣之間恐怕是真的需要一個人去承受怪病折磨的。
福林在旁聽的這一小會兒便已經是滿身冷汗浸透後背的衣服了。他猜想到今日這第二趟到長安巷不會容易,卻也沒想到會不容易成這個樣子。
沈其昌剛才的這番話,他怎麼原原本本帶回去給薛振聽?他怎麼敢?
……恐怕不能一個人回宮去複命。
想到這裡,福林小心地偷眼瞧了一下秦北淵,寄希望於丞相能和他一道回宮麵聖。
可這一抬眼的功夫,福林的心就涼了一半。
秦北淵的視線正直直望著顧南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