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績是在六月底左右出來的。去學校估分那天,時澄月心裡便已經有數,以至於她瞧見那個分數的時候心裡毫無波瀾。
倒是李淑然和時鳴磊對著電腦屏幕眼淚嘩嘩流。
“這是我們家時澄月考出來的成績嗎?絕對能上一本的吧!”時鳴磊重重揉了下她的腦袋,“我女兒怎麼這麼厲害!”
時澄月彎了彎眼睛。
李淑然突然側頭看了她一眼,觸及李淑然的視線,時澄月愣了一下,笑容綻放地更大了些。
“那晚上吃什麼呀?我想吃新疆菜!”時澄陽仰著腦袋,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既然沒人提及吃飯慶祝的事情,那就他來提!
時鳴磊:“聽你姐的。”
時澄月慢半拍地哦了聲:“我都行啊,隨你們。”
父子倆勾肩搭背樂嗬嗬地往外走。
“媽,你怎麼了?”見李淑然還留在她房間裡,時澄月好奇。
李淑然坐在她身邊,拉過她的手,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媽沒怎麼了,倒是你,怎麼了?”
時澄月:“我沒怎麼呀。”
“你怎麼在媽媽麵前還要裝呀?”李淑然輕聲問。
也就是這一句話,讓時澄月霎時紅了眼眶,眼前視線氤氳得模糊。她頻繁地眨眼,想讓眼淚不要輕而易舉地掉下來。
為了躲避李淑然的視線,她索性躲進李淑然的懷抱裡,很小聲地抽泣了一下。
“我覺得我考得不好。”時澄月說,“可能在你們看來,這個分數對我來說已經很好很好了,可是它根本配不上我的努力,我以為我能考得更好一點。”
603分,剛過江城這一年的文科一本線。
是的,這是一個很好很好,好到一年前的時澄月根本不敢想象的成績。但是對於當下的時澄月來說,這似乎不夠。
李淑然摸摸她的腦袋:“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東西都是公平到成果配得上付出的。”
“我知道。”時澄月揪著自己的衣角,她緊緊咬著唇,似乎在猶豫些什麼,“所以我想……”
話到這裡又戛然而止。
“你爸以前為了一個合作,托了好多好多的關係,就為了能和投資人吃上一頓飯。能坐上同一張餐桌是契機,能把生意徹底談下來靠的還是實力。但光靠實力還不夠,要夠圓滑,會說話,能來事。生意場上,會喝酒不一定能解決事情,但是不會喝酒,那就一定沒法把事情做成。你爸一開始不怎麼會喝酒,也是一點點練出來的。現在,他已經不再是需要靠猛灌自己酒才能把合作談下來的人了。”李淑然說,“說這麼多,就是為了告訴你,爸爸媽媽當時這麼拚,是為了那時候的自己能過上好生活,也是為了能給現在的你和時澄陽多一份選擇和機會。所以如果現在的你想做什麼事情,不需要遲疑和猶豫。”
“媽媽,我想複讀。”像是吞咽下一顆定心丸,時澄月幾乎是在李淑然說完這些話時忙不迭地接上。
她感謝父母,感謝父母給她殷實的家境和厚實的底氣,讓她比起旁人,可以較為輕鬆地擁有試錯成本。
李淑然:“好,你說什麼,媽都答應你。”
那盤旋在眼眶裡的眼淚終於是不可抑製地掉落,她有些哽咽:“媽媽,我浪費兩年學習的時間。”她重複,“那是整整兩年。”
李淑然:“那你就用未來的一年,把那兩年狠狠彌補回來!”
不過是延遲享用人生中唯一一個可以放縱的夏天的權利。
再來一次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
得知時澄月的成績和她要複讀的消息時,林一硯正坐在機場候機室,等待著飛往雷克雅未克的飛機。
他手肘撐著膝,手機在手裡一下一下轉著。
“去旅遊的時候能不能有點開心的樣子?”顧秀琦說,“怎麼心不在焉的。”
林一硯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然後手動扯了下自己的嘴角,露出一個機械又僵硬的弧度:“好開心。”
顧秀琦嘖一聲,恐嚇他:“你這小孩兒真沒意思,還是你爸有意思。沒有有趣的靈魂可是要被小女朋友丟掉的哦。”
林一硯沒作聲,心裡卻不服。
他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充滿了有趣的味道好嗎!
手機屏幕是在這個時候亮起來的,林一硯立刻接起。
顧秀琦發誓,她沒想聽小情侶說悄悄話,是那揚聲器的音量按得太高了。
林一硯起先隻是一句又一句低低的“嗯”,後來他問:“剛剛哭過了嗎?”
顧秀琦怔了一瞬,她兒子說話這麼直接嗎?
那一頭也靜了一秒,說話抽噎又絮絮叨叨的:“林一硯,我不喜歡這個分數,所以我想再讀一年。我以前覺得每個人的進步都是有限製的,到了瓶頸期還上不去的話,那不一定是瓶頸期,也許就是能力的終點。但是我現在不這麼覺得了,我才不覺得我是一個大笨蛋呢,我就是超優秀的人,603不可能是我的最終實力。再給我一年,我一定能拿到最好的成績。”
顧秀琦看見林一硯嘴角掛著笑,聲音是絕佳溫柔:“我也相信你,603絕對不是我們時澄月的最終實力。”
然後那頭的情緒瞬間又向明媚轉變,開始說自己要冰島的冰,說完之後又說林一硯要是敢在大學裡始亂終棄,她就找塊木紙板,寫上“供男友寒窗苦讀數十年,豈料一朝上清北就上演拋棄糟糠女友勾搭白富美的惡心戲碼”。
林一硯依舊笑著,全然應下。
到最後,她還說要林一硯在手臂上文她的名字。
林一硯終於有了點反抗精神,開始據理力爭:“這是非主流乾的事,我才不乾呢。”
一通電話講了整整一個小時,顧秀琦就在一旁聽了整整一個小時。
電話掛斷,她拍拍林一硯的肩膀:“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累不累?”
林一硯才不理會他媽的調侃,他挑眉,神情上全是炫耀:“我女朋友是不是很厲害,很優秀?”
他胳膊肘擱在大腿上,手臂自然放鬆,腦袋低垂,盯著地麵。
機場大廳地麵鋥亮,清晰映出他說這話時發紅的耳根。
顧秀琦視線模糊了一瞬。那一刻,她明白,林一硯是真的很喜歡時澄月。
·
拚勁全力認真讀書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全新的班級,沒有熟悉的朋友,沒有親切的老師,更沒有豐富的課後時光,有的隻是一張一張寫不完的卷子和一支一支壽命飛速的水筆芯。
除了枯燥學習,生活裡偶爾也有些小插曲。
有一回,時澄月在洗漱台洗衣服,旁邊有個女生在給她男朋友打電話,講著講著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壓抑。
“所以你不想和我好了是不是?”
“……”
“什麼叫那個副主席喜歡你,你也喜歡她?”
“……”
“她知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
“哦……”女生笑,“你是根本沒告訴你的大學同學你有女朋友,並且你的女朋友在複讀就為了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學是吧。”
她氣急敗壞地撂下一句又一句的渣男、死騙子、陳世美,而後狠狠掛斷電話。
動靜之大,讓時澄月嚇了一跳。回到寢室,她看見那個女生就在自己的宿舍,和另一個女生哭訴。
時澄月晾衣服的時候,女生哭哭啼啼地提醒她也要小心自己的男朋友上了大學之後找新的女朋友。
時澄月想起,上個月國慶放假前的時候,林一硯說他回江城,想來找她,被她嚴厲拒絕了。高三沒有暫緩休息的時候,每一天都是衝刺。雖然國慶長假是時澄月唯一的假期,但是她依然想好好學習。
林一硯沉默了好一會兒,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問她,是不是她們複讀班裡有特彆好的男孩子。
那委屈的語氣,儼然一副“你就是外麵有狗了”的模樣。
時澄月幾乎都要被他逗笑,她梗著脖子回:“對啊,他老是教我做題,人可好了呢。”
林一硯在那頭控訴:“你有沒有良心?我以前也老是教你做題,你怎麼不說我人好?”
說這些還不夠,喋喋不休完後還要在她耳邊唱《白狐》,也不多唱,就把那句“我愛你時你正一貧如洗寒窗苦讀”單句循環好幾遍。
時澄月這才來一句:“騙你的,這你都信。”
彼時他語氣恢複氣定神閒:“彆老騙老實人行不行。”
想到這裡,時澄月特彆想和那女生說,自己的男朋友不會是這樣的人。但是這話說出來未免顯得她情商太低了。於是她鄭重其事地點頭:“嗯嗯!”
彆人是彆人,林一硯是林一硯。
她男朋友才不是這樣的人呢!
·
高考考場依然安排在江理實驗。
寫下最後一門考試的答案時,距離交卷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時澄月看著窗外的晚霞,霞光燦爛,照得她眼睛微眯了一下。
那一天的晚霞,真是漂亮。
她出門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人群中的林一硯,依然是熟悉的黑色短袖黑色運動褲,抱著一大簇花。
暗調的黑和明媚的豔色,襯得他整個人朝氣蓬勃,成為人群中最突出的那一個。
時澄月裝作沒看見他的樣子,朝李淑然和時鳴磊跑去。
她附在李淑然耳邊:“媽媽,我男朋友來找我啦,晚上就不跟你們去吃飯了。”
時鳴磊在旁邊聽得一臉發黑:“你不去,那我們乾嘛去?”
時澄陽仰頭看著他爸,拉住他爸的衣袖,小聲提醒:“爸,其實你的兒子也要吃飯的。”
時鳴磊沒搭理。
時至今日,時鳴磊也終於明白了,那句“和林一硯不再是朋友”的意思。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此刻萬分痛恨文科生的文字遊戲。
在痛恨的眼神中,他看著他親愛的小棉襖乾脆利落地把書包甩到他懷裡,然後毫不猶疑地朝林一硯跑去。
她一把撲進林一硯懷裡,腦袋揚起,親了親他的下巴:“你是不是以為我沒看見你?帥的太明顯啦林一硯!”
時鳴磊把書包丟給時澄陽,捂著胸口,一瞬心痛。
李淑然嫌棄看他一眼:“行了,彆皺眉了,你女兒看不見你這張臉。”她想了想,又殘忍補充,“不過你應該也知道,她看見了也不會心疼的。”
的確,時澄月現在沉浸在擁有林一硯的世界裡。
時隔這麼久,又抱到了她男朋友。
她男朋友怎麼還是這麼香?
她踮腳,鼻尖點過林一硯的脖頸,嗅了嗅:“你好香哦。”
林一硯也低頭嗅了嗅自己:“我怎麼聞不出來。”
“你是聞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的。”
“哦。”他眨眨眼,俯身,鼻子蹭著她的臉頰,“那我聞聞你的。”
“色狼!大色狼!”她靈活脫身,剛走幾步又走回來,搶過他懷裡的花,“這花是我的。”
林一硯快步跟上她的步伐,聲音低低的:“我也是你的。”
時澄月臉一紅,手肘抵住他胸口:“我知道,這還要你說!”
兩個人沿著學院路的林蔭道走,路上有老爺爺在賣糖葫蘆,兩三個小學生站在糖葫蘆攤邊上,費勁巴拉地湊錢。
時澄月這下是徹底走不動道了,她拽拽林一硯的袖口:“有一個小朋友也想吃。”
林一硯:“小朋友想吃幾串?”
時澄月雀躍,伸出兩隻手指:“小朋友想吃兩串!”
“好。”
三個小學生麵無表情地齊齊回頭看他倆,然後拿著糖葫蘆走開。
走遠了似乎都能聽見三人的交談聲。
“你們覺不覺得那兩個人好幼稚。”
另外兩個點頭如搗蒜:“覺得覺得!一點兒也不成熟!”
被說幼稚的時澄月渾不在意,一手拿一串糖葫蘆,自己吃一顆,又往林一硯嘴裡喂一顆,剛塞進一顆又忙不迭地往他嘴裡再塞一顆。
“等、等一下。”林一硯腮幫子被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
時澄月抬手掐他的臉,猝不及防地落入他眼底。
彼時吹過身畔的風拱得他衣擺鼓起飛揚。他反手也輕掐她軟軟的臉,兩兩相望間,時澄月清晰地感覺到林一硯的眼神變化。
那兩顆糖葫蘆已經被他咽下去。
所以他一手撫上她後腦勺,牢牢抑製住她準備逃脫的想法,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視線落到她粉嫩唇畔,又上移到眉眼。
時澄月下意識舔了舔嘴巴。
這個動作無異於盛情邀請。
所以林一硯沒有猶豫地低頭。
時澄月清晰地感覺到不屬於自己的溫度、呼吸,和心跳齊齊落入她耳畔。
蜻蜓點水的一吻後,他讓她張嘴。她自然乖乖聽話,於是下一刻,她的嘴裡擁有了糖葫蘆的味道。酸澀的山楂,清新的草莓,有著茉莉香味的葡萄,還有甜膩的糖漿,一起充斥著她的口腔。
那簇色彩交疊的鮮花準確無誤地遮住兩人的臉。
有花瓣顫動著抖落,被風一吹又飄得更遠了些。
他們像幽深池塘裡兩株纏綿的共生植物,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因為身高的緣故,時澄月隻能被迫踮腳抬頭。
舌根、後頸、脊背、腳尖,都儘顯酸麻。
她眼角泛出生理性淚花,有些不高興地嚶嚀一聲,於是後頸的力道驟然鬆開。
他急促迫切地呼吸著,雙手小心翼翼捧著她的臉頰,腦袋抵著她的腦袋,鼻尖擦過她的鼻尖,唇裡的清甜果香在不足三厘米的距離間纏綿又交換,交換後繼續纏綿。
她有些埋怨地看著他,空閒著的手毫無力度地推了他一下,又被他猛然攥住。
他呼吸急促,壓低聲音又可憐巴巴問她:“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