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妞妞確實是在裝傻。
她之前做事欠考慮,不夠穩重,不僅被周老太痛打一場,還因此讓全家人對她的人品產生懷疑。
可以說是滿盤皆輸。
那場高燒讓她昏昏沉沉,但即便是在最不清醒的時候,她還是在想儘辦法算計著。
她思索許久,最後決定先以裝傻來避一避風頭。
嗒嗒這人太邪門了,她想著自己惹不起,但躲得起。
而很顯然,在她默默躲著嗒嗒的這些日子裡,大房一家的日子過得更舒坦了。
她沒想到許廣華居然會提出分家。
印象中,這是一個實誠到懦弱的男人,上輩子他的命運以慘淡淒涼收場,所謂分家更是從未發生過的。
這一世,他竟為了妻子、兒女,主動站在了周老太的對立麵。
在農村,單“孝順”二字就足以讓村民們的唾沫星子將他淹死,他怎麼敢?
許妞妞也想靜觀其變,但心底總有一道聲音在悄悄提醒她,這一輩子,嗒嗒這一家子都不簡單。
不過好在,村子裡還是有好事發生的。
宋小航抓到趙春華與姓馮的那知青偷偷見麵,而後被趙春華倒打一耙。
如果沒記錯的話,上輩子宋小航的悲劇就是從這裡開始。
上一世,趙春華擔心他的存在會對自己造成威脅,便一再設計,最終讓宋德榮對宋小航失望至極,並送到了鎮上的寄宿學校。
那學校裡的老校長不對勁,宋小航被他盯上之後,就過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宋小航的人生被後娘毀了,他遲遲未能釋懷,即便長大之後自己有了光明的前途,仍舊選擇用一把水果刀,了結他後娘的性命。
一命換一命。
許妞妞好不容易才在腦海中回憶起上一世媒體對這起案件的報道,嘴角揚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她與宋小航無仇無怨,但他是嗒嗒的好朋友。
隻要能讓嗒嗒心裡添堵,她便滿足了。
……
趙春華已然哭成淚人。
她坐在裡屋,用手帕抹著眼淚,整個人就像是沒了骨頭似的,靠在宋德榮的肩膀上。
而此時的宋小航,則是跪在地上的。
他臉上有鮮紅的巴掌印,那是趙春華動手打的,他想反抗,並將馮
知青的事情說出來,可那知青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宋德榮不信他。
宋德榮痛心疾首:“小航,你這麼小的年紀,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後娘也是娘,就算你跟她處得不好,也不應該這樣汙蔑她。”
宋小航跪在地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的目光沒有躲避任何人,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們,眼底除了恨意,再無其他。
趙春華的哭聲便更大了:“我還這麼年輕,願意嫁給你,就是圖你對我好。既然你兒子不喜歡我,你也不向著我,那我就回娘家去好了!”
她站起來就要走,轉身之時卻故意腳下一軟,愣是被宋德榮扶住。
宋德榮沒想到自己不過是娶個媳婦,家中竟會鬨出軒然大波。
先是宋小航激烈反對,再是他與丈母娘大吵一架,而後是許廣華上門提醒,到了現在,宋小航竟還不死心,說自己看見趙春華與一個男同誌摟摟抱抱,姿態親昵!
一時之間發生這麼多事,宋德榮的太陽穴也脹痛。
“你彆鬨了。”宋德榮無奈地說了一聲,扶著她半躺在炕上,“照顧好自己的身子。”
說完,他站起來便要出門,經過宋小航身旁時,淡淡地說:“爹給你煮個雞蛋,敷敷臉。”
宋小航的腿腳跪得麻了,卻沒有求助,隻是艱難地站起來,轉身回屋,連餘光都不願掃他一眼。
望著孩子離去的背影,宋德榮的心中一陣莫名的慌亂。
他仿佛要失去這個孩子的信任了。
當天晚上,趙春華仍在宋德榮的身旁吹耳邊風。
“我也想好好和小航處,可有的孩子就隻是惦記自己的娘,不管我對他多好,都不一定能捂熱他的心。”
“這些天我做了這麼多事,對他無微不至,就算以後肚子裡這個出來了,我都不一定有這麼上心!可他呢?從來不顧及我的感受……”
“今天我隻是想回村和以前的小姐妹說會話,可這孩子抓著我就是一頓罵,說我要去偷漢子……小小年紀,誰教他說這種話的?”
趙春華的聲音軟綿綿的,話裡話外都是委屈。
就當她眼圈一紅,又要落淚之時,宋德榮卻隻是心不在焉地開口。
“這事過去了,我以後好好跟他說說,彆不依不饒
的。”
趙春華還是不甘心,但還是點點頭,咬著唇,依偎在宋德榮懷中。
……
與此同時,許家也不太平。
周老太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地想著許廣華在村乾部麵前說的話。
“分家不分糧是不可能的,我一家四口人,也得吃個飽飯。爹娘要是需要,我可以分出一部分掙到工分得的糧食出來,但想讓我像過去那樣全部交到家裡,那就沒了分家的必要。”
“當然,我指的一部分,是與兩個兄弟同等的部分。到時候還請幾位村乾部做主,合理安排。”
從小到大,許廣華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全家人都習慣壓榨他,久而久之,竟忘了他也會反抗。
她沒想到,這次他居然如此硬氣。
許廣華賺的工分可是家裡的大頭,若是他就這麼走了,以後他們一家子該吃什麼?
難道讓她的廣國和廣中扛下壓力?
不自覺之間,她有點慌張。
不行,這個家,絕對不能分。
這邊周老太沒個商量的人,另一邊,陳豔菊也是靠在炕頭,心情焦灼。
她男人又跟著爹出門乾木工活了。
家裡發生這麼大的事,她心裡憋著話,卻沒處說。
嫁到這個家以後,她就做牛做馬,毫無怨言。
婆婆是個刻薄的,但隻要她吃得少,乾得多,那就不會被針對。
可有時候她也不甘心。
反正從二房家的去城裡之後,灶間的事就由她一個人包了,那麼,她為什麼不分家呢?
為啥她三房就得在家裡乾這麼多活?
陳豔菊越想,越盼著她男人回家。
可即便許廣中回來了,又能怎麼樣?
他能像許廣華那樣向著妻子兒女嗎?
不自覺之間,陳豔菊竟開始羨慕起付蓉。
分家對於這個屋裡的許多人而言,都是與自己切身利益相關的。
不管是周老太,是陳豔菊,甚至是許妞妞,她們首先考慮的都是家裡頭糧食是不是夠吃的問題。
可付蓉卻不一樣。
她的滿足,是情感上的。
既已嫁給許廣華,她便不想讓他為難,即便老太太多刻薄不講理,她都忍了。
她根本就沒有妄想過分出來住,可現在,許廣華竟給了她一個如此大的驚喜。
“爹,分家是
什麼?”嗒嗒雙手摟著許廣華的脖子,小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奶聲問道。
“分家就是——以後我們一家四口搬出去住,不再和他們大家一起吃飯了。”許廣華溫聲解釋。
嗒嗒清澈的眼睛裡寫滿了驚喜,趕緊拉拉她哥哥的手:“哥哥,我們以後有自己的家啦!”
許年也笑了,用力地點點頭,揉了揉嗒嗒毛茸茸的腦袋。
饒是這麼小的孩子,都盼著一家四口單獨出來過日子,可想而知,他們在家中受了多少委屈。
“搬出去之後,我們上哪兒住?”付蓉問了一個現實的問題。
村裡家家戶戶都有宅基地,可要再另外給兒子們分,那就得看這戶人家的祖輩們混得怎麼樣。
現在他們住的老屋不算小,一大家子人住還是綽綽有餘,尤其是二房還搬走了,可若讓父母重新拿一套房子出來讓他們住,恐怕拿不出。
“明天我上村裡頭問問幾個伯父,看看他們能不能先租一套給我們住著。”許廣華。
“租?”付蓉驚訝道。
在城裡還有租房子的概念,在農村,他們可能連聽都沒聽過。
“總不能叫人家白讓我們住,現在先租幾個月,把年過了。咱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向村長申請宅基地,到時候建個新房子。”
許廣華是有規劃的。
聽著他的計劃,付蓉的眼中生出幾分欣慰,幾分期盼。
他們一家四口,真的能夠住上新房子嗎?
……
趙春華仍舊覺得宋小航的存在對自己而言是一個極大的危機。
她思來想去,還是得想辦法把他趕走。
趙春華不傻,若是馮知青到時候願意回來接她和孩子進城,那自然最好,可若是他變心了,那她也得給自己找後路。
她必須在宋家站穩腳跟,畢竟像宋德榮這樣的冤大頭不多了。
“老宋,剛才我從屋裡出來,看見地上有一灘水。”趙春華挽著宋德榮的臂彎,輕聲抱怨道,“也不知道小航是不是故意的,這麼一大灘水,害得我滑倒了怎麼辦?”
“小航頂多皮了點,但不是什麼壞孩子,你彆急,好好跟他說。”宋德榮說道。
趙春華見他今天心情好,便癟了癟嘴:“我摔著倒沒事,主要是我肚子裡的
孩子。你說小航是不是聽村裡人瞎說八道,想要害我的孩子啊?這真是——”
話還沒說完,她見付蓉領著嗒嗒的手走過來,便立馬噤聲。
宋德榮也看見嗒嗒了。
他現在對嗒嗒和她父母都沒有好感,表情僵硬地衝她們點點頭。
嗒嗒這會兒又不這麼有眼力見兒了,脆聲聲地喊:“村長伯伯,我來找小航哥哥玩啦!”
伸手不打笑臉人,宋德榮雖愛答不理的,但嘴角還是扯了扯。
見狀,趙春華冷淡地收回視線,先往前走了兩步。
付蓉知道在許廣華特來提醒之後,他們兩家的關係大抵也好不到哪裡去了。
不過他們家嗒嗒和宋小航可是最好的朋友,她不能因為大人之間的恩怨攔著閨女交朋友呀。
付蓉摸摸嗒嗒的小臉蛋,說自己要先回去,轉身之時對宋德榮點了點頭,禮貌地離開。
宋德榮也轉身,正要追上趙春華,忽然聽見嗒嗒軟乎乎的聲音。
“村長伯伯,不要總是因為後娘責怪小航哥哥啦,他好可憐的。”
宋德榮的腳步一頓,剛要再說什麼,隻見小嗒嗒已經一溜煙地跑進屋了。
他愣在原地,心底半天不是滋味。
他真的讓兒子受了太多委屈嗎?
另外——
一些事情,究竟該怎麼收場?
嗒嗒往屋裡跑,兩天她總是夢見宋小航慢慢長大的事。
眼看著宋小航變得愈發沉默,她便越來越焦急了。
隻是可惜,不管她怎樣哀求豬長老下凡間幫忙,它都不願意答應。
豬長老說,人間自有人間的悲歡離合,它不好輕易插手。
嗒嗒默默歎氣,好在進了宋小航的屋之後,她又恢複了樂觀:“小航哥哥,我們一起玩兒吧!”
而另一邊,付蓉將嗒嗒送到村長家之後,便立馬回家接許年出來。
這是許年第一天上學的日子,可不能遲到了。
許年身上穿著乾淨的襯衫,這是付蓉與許廣華特地去成衣店給他買的,再配上他收拾得利落的短發,這會兒的許年,早就已經與剛回家時截然不同了。
付蓉讓許年背上書包,母子倆便急忙出門,一刻都不耽擱。
可誰能想到,剛一走到村口,她又碰見蔣曉芬了。
蔣曉芬想要上前,遲
疑了許久,最終還是頓住腳步。
同在一個村子裡,村民家中發生的事兒,父老鄉親們早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聽說許家大房這陣子走大運了,蔣曉芬還不相信,可現在卻不由她不信。
剛才她已經看見付蓉的臉了。
付蓉的臉上光潔白皙,就像是用了雪花膏一般,皮膚吹彈可破。
當初那疤痕,竟已經看不見了,蔣曉芬甚至忘了那疤痕原來是在左臉還是右臉。
還有她的工作,就隻是個農村小學而已,蔣曉芬本來一點都看不上。
可沒想到,付蓉竟在那學校裡轉正了!
至於付蓉身邊的那個男孩——
小男孩隨了她與許廣華的優點,長相清冷帥氣,一雙眼睛與村子裡其他孩子們的眼神不一樣。
付蓉家倆孩子的神情,都是機靈的,生動的。
這孩子怎麼說找就找回來了呢?
之前有人說許家大房的福氣逐漸回來了,直覺告訴蔣曉芬,這一點都不假。
不自覺之間,她向前走了一步,堆著一張笑臉,客氣地說道:“付蓉,可算是碰見你了。我前些天在家裡收拾舊東西,居然找到我們這一批知青在剛來知青點時拍的合照!你要看嗎?晚上你送你家裡去!”
“不麻煩你了。”付蓉掃了她一眼,拉了拉許年的手:“年年,快點兒走。”
望著這母子倆匆匆離去的背影,蔣曉芬的眉頭挑了挑。
她過去與付蓉是最好的朋友,後來雖關係生疏,可到底沒有爭吵過。
也不知道現在再修補關係,是不是來得及。
她希望付蓉能將自己介紹到那小學裡,也成為一名人民教師!
……
一連數日過去了,許家仍在為分家的事情僵持。
周老太好不容易等到老伴回家,想要讓他幫忙做主,可沒想到,他竟隻是一副聽之任之的態度。
“兒子大了想要分家,我們也不好攔著。既然他有這個意願,那就把家裡的東西分一分,隨著他去吧。”
許老頭這話氣得周老太的臉都黑了,當即一拍桌子,提出自己的想法。
“分家可以,不能分糧食。你們還在這屋裡,以後我不管你們,愛乾啥就乾啥,我不當你們的家。但是,糧食拿回來,還是家裡頭的。大房媳
婦掙的工資,也得上交到家裡,我不貪你們的,就是讓大家吃個飽!”
付蓉快要被周老太這話給氣笑了:“我的工資要交上去,二叔的工資就留在他自己身邊用著,老太太,你怎麼就這麼疼二房家的呢?”
周老太臉色一沉:“那是因為他們住城裡!都分開住了,我還拿他們的錢,那他們吃啥?”
許廣華沒有再理會老太太,隻明確表示自己找到地方就會搬出去。
這下周老太徹底愣住了。
她沒想到,許廣華有這底氣,竟然想要找地方搬出去!
見這一幕,陳豔菊眼中流露出昭然若揭的羨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