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蓉找出自己過去當知青時穿的秋裝,想要給嗒嗒做衣服。
可她又不是真的這麼手巧,縫製夏裝還能湊合著穿,稍厚實一些的針織小裙子,她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付蓉對著舊衣服一籌莫展:“再這樣下去,冬天就得買衣服了。一家四口人,大家都得置辦新衣,得花不少錢。”
許廣華便說道:“你和孩子多買幾身像樣的衣裳過年,我那些舊的還能穿。”
付蓉看著許廣華,歎了一口氣。
他身上穿著的,都是用粗布縫製的衣裳,補丁打了好幾回,下身的褲子也都已經洗得發白了。
雖然家裡的日子肉眼可見得好起來,可柴米油鹽都得花錢,這邊許年的學費剛交,等再一轉眼,也得想辦法供著嗒嗒上學了。
真是捉襟見肘。
不過好在付蓉與許廣華都不是心比天高的人,日子雖不好過,但好歹能有前進的盼頭,他們就滿足了。
付蓉笑著說:“到時候給年年和嗒嗒一人做一件衣裳,我們倆不急。”
許廣華也心疼媳婦,正要再勸,就見嗒嗒邁著小步子跑過來。
嗒嗒的小圓臉湊到付蓉麵前,一本正經地說:“娘,嗒嗒不買新衣服。”
小丫頭片子可喜歡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了,這會兒怎麼又不要買衣服了?
付蓉笑著逗她:“嗒嗒願意穿舊衣服嗎?”
嗒嗒歪著腦袋想了想:“嗒嗒更想吃好吃的。”
與穿得體體麵麵相比,嗒嗒更希望小肚子被填得圓滾滾的。
付蓉失笑。
得,小閨女可比他們都要實在多了。
……
當天晚上,蔡敏騰與朱建丹提著一些紅糖、炸果子和剛稱斤的香酥餅乾去敲了許廣國他們家的門。
許廣國哪能想到領導竟會突然來,緊張得不得了,立馬用手擦擦板凳,請他們坐下。
孫秀麗看著是個乾活麻利的人,其實一點都不講究,屋子裡亂糟糟的,到處都是灰塵。
朱建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圈,往下一坐。
許廣國有些忐忑地問:“蔡經理,你這不是為了我工作的事來的吧?”
這些天,他在單位裡聽說不少風聲。
他的考核沒通過,幾個與他情況相符的,都已
經在私底下被領導叫去單獨談話,話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就是趕他們走了。
許廣國看著自己大哥過著是在土裡刨食的日子,總覺得這樣的生活根本沒盼頭,打心眼裡不情願回村。
許廣國盼著領導彆來找自己,為了這個,他都已經好幾宿無法安睡了,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蔡經理,我們家不容易,你找之前的老同誌打聽一下就知道我在工作上很勤懇負責。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再參加一次考核?”許廣國格外情真意切地懇求,那雙眼直直地盯著蔡敏騰,語氣格外心酸。
孫秀麗一聽,也立馬慌了。
她前些日子從村裡走的時候風風光光,人人都說她有福氣,跟著男人搬鎮上住。
就連之前瞧不起她的娘家人都紛紛對親戚們說她命好,日子張羅得有聲有色。
現在若是回村,豈不是要惹人笑話了?
孫秀麗一臉著急,忙去屋裡喊許強強和許妞妞出來。
兩個孩子被她一扯,一推,膝蓋“撲通”一聲跪下來。
“趕緊求叔叔阿姨,彆讓你們爹回鄉下!”孫秀麗說道。
“蔡經理,朱姐,你看在這倆孩子的份上,就給我們家廣國一個機會吧,倆孩子求求你了。”話音落下,她又把許妞妞推到朱建丹麵前,語氣哀求,“朱姐,你不是最喜歡我們家妞妞了嗎?孩子可憐,本來就是個傻的,要是回村,那就更不可能看病了,我……”
朱建丹不耐煩地打斷孫秀麗的話:“彆再說了。”
孫秀麗沒說完的話哽在喉嚨口,轉頭看了許廣國一眼。
許廣國嫌她丟人,狠狠地瞪了瞪她,又想要繼續請領導留個情麵。
可沒想到,就在這時,許妞妞突然哭出聲。
她低著頭,即便哭出聲了,還是小聲啜泣,看起來格外可憐。
朱建丹立馬心疼不已,著急地問道:“妞妞這是怎麼了?”
許妞妞隻捂著自己的手臂,推開孫秀麗,眼神恐懼:“疼……疼……”
孩子連話都說不清,但到底是知道疼的,朱建丹的眉心都擰起來了,厲聲質問孫秀麗:“你掐孩子乾什麼?”
孫秀麗一怔,箍著許妞妞手臂的手猛地鬆開:“我……我沒有啊。”
可朱建丹哪還
理會孫秀麗的話,看著孩子越哭越傷心,她一把將孩子抱起來。
蔡敏騰不願將這件事鬨得太難看,便對許廣國說道:“工作的問題暫且放一放,我們今天來,是因為我妻子很喜歡妞妞。”他看著許妞妞依偎在朱建丹懷中的樣子,笑了笑,“我們想認妞妞當乾女兒。”
這話一出,孫秀麗與許廣國都震住了。
他們不敢置信地看著許妞妞,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等緩過神來,臉上立馬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這孩子竟如此爭氣!
要是跟單位裡的領導認了乾親,工作還怎麼可能保不住?
兩口子歡天喜地,一個勁感謝蔡敏騰與朱建丹夫妻倆,那姿態,幾乎卑微到骨子裡去了。
許妞妞依在朱建丹懷裡,可以感覺到她對自己的親生父母非常不喜,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她心中已經有了新的主意。
若是與父母牽絆著,恐怕很難走出鄉村,很難真正過上踏實安心的好日子,倒不如快刀斬亂麻,早點結束這一切。
隻要她能將他們倆趕回甌宅村,自己則安心留在乾爹乾媽身邊,那以後他們倆再找上門,她大可不認。
她要與他們斷絕關係。
本來按風俗,認乾親要擺酒,請親戚朋友們來吃一頓做個見證。
但朱建丹看不起這對農村夫婦,對他們重男輕女的行為也異常反感,因此所有的禮節便能免則免了。
他們隻放下從供銷社帶來的東西,說了幾句,讓許妞妞改了口,而後便先回家了。
臨走之前,朱建丹說等後日要帶許妞妞去國營飯店吃飯,話裡話外還暗示孫秀麗不準打孩子。
“不會,我哪能打娃?”孫秀麗擺著手,難堪地說道。
許廣國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直到將他們送走,心裡還是美滋滋的。
隻是當天晚上,孫秀麗一個勁在他耳邊念叨個不停。
“你說這妞妞平時在我們麵前跟個傻子一樣,你領導讓她改口喊爸媽,她咋喊得這麼順?”
“剛才我分明沒捏她,她倒像是被我掐哭了。上回村裡那祁寡婦帶著娃來家裡,妞妞就是這麼掐她閨女,趕跑了她們。你說,這回妞妞該不會也在算計咱們吧?”
許廣國在床上翻了個身:“想啥呢?
妞妞就隻是個孩子而已,沒那麼多心眼。可能像蔡經理他媳婦說的,她們倆有緣。彆的不說,要是妞妞這回能幫我保住工作,那我們一家子都得感謝孩子給家裡帶來的福氣!”
孫秀麗心裡就跟打鼓似的,極其不安,看著丈夫這心滿意足的神情,不由悶聲道:“就怕咱被賣了還幫她數錢!”
……
嗒嗒又變成娘和哥哥的小尾巴了。
即便她一再表示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到了中午把爹娘留下的大玉米棒子饅頭吃得乾乾淨淨,下午還會乖乖午睡,可付蓉依然堅定地認為小朋友在吹牛。
於是縱使再心不甘情不願,嗒嗒還是隻能去學校上課了。
讓一個五歲半的小孩跟著哥哥上二年級的課程,實在夠為難的,嗒嗒趴在課桌上,心都飛到村子田埂裡去了。
付蓉看她可憐巴巴的,就帶著她回辦公室。
這些天,付蓉在準備高考,學校領導也希望單位能出一個大學生,給予了她相對充分的自由,除了該上的課要上,平時一些瑣事雜事都會分配給其他老師。
這樣一來,其他老師就有些不滿了。
幾個女老師坐在辦公室裡,一肚子氣。
“要高考就彆乾了唄,又沒人攔著。我平時晚上回家要做飯帶娃,白天到了學校,除了上課之外也不安生。彆的不說,就她班級裡交課本費的事都得我來乾,光是登記學生的名字,我就頭大了。”
“我也盼著她不乾,讓校長多喊個老師過來幫手。”
“大家過去都是知青,也不知道她的心怎麼就這麼高?都有工作了,還非要去當什麼大學生!大學可不是這麼好考的,到時候考不上,我看校長也會失望。”
大家都是文化人,也說不出太難聽的話,這會兒隻抱怨幾句,隻好該乾什麼就乾什麼。
但打心眼裡,沒一個人認為付蓉能考上大學。
大學生多稀罕啊,要是隨便一個人重新拿起書本都能考好,那豈不是遍地大學生了?
這些聲音在辦公室裡回蕩著,付蓉牽著嗒嗒的手,站在外頭,聽得清清楚楚。
看著她娘黯然的神色,嗒嗒的小臉蛋繃得緊緊的,忽地鬆開了她娘的手,向辦公室裡跑去。
“嗒嗒……”付蓉著急地喊
她,可孩子已經跑到教師們的身邊。
大家都是在一個學校公事的,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付蓉不願與她們起爭執,此時趕忙跑去拉著嗒嗒,生怕小孩亂說話搗亂。
可沒想到,嗒嗒卻是一本正經地喊著:“周老師、趙老師、袁老師……”
幾個老師看見突然跑進來的孩子,紛紛一愣,隨即望向付蓉。
她們說的話被聽見了?
背地裡說人壞話被逮住可不是什麼體麵事,一時之間,大家都有些尷尬。
照這樣下去,她們若是惱羞成怒,那以後同事之間的關係就難相處了,付蓉趕緊抓住嗒嗒的手,不讓她胡說。
可沒想到,嗒嗒卻是奶聲奶氣道:“嗒嗒不想上課,可不可以給老師們當小幫手?”
幾個本還繃著神經的教師立馬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們都已經嚴陣以待,想要好好數落付蓉一番,將心裡頭的不痛快放在明麵上了……
“你……你說什麼?”袁老師問了一句。
嗒嗒指了指袁老師麵前放的作業本:“嗒嗒會像袁老師一樣畫勾勾,可以幫你改作業呀!”
孩子的眼睛很明亮,說出的話也是清清楚楚,小奶音軟軟糯糯的,臉上的笑容分明坦蕩無比。
幾個老師本還不滿的情緒仿佛頃刻間消散了,嘴角不自覺露出笑意。
付蓉也沒想到嗒嗒竟會如此乖巧懂事。
她這是幫自己分憂嗎?
不由地,付蓉說道:“幾位老師,我知道這段時間麻煩你們了。不過學生抄寫的課文,倒是真的能讓嗒嗒先幫你們校對一次,到時候你們再批改,就省事許多。”
老師們給學生布置的作業其實沒這麼難,大多是抄寫課本上的原文,隻是每一個字都得抄的工整,不能有遺漏。
這些作業並沒有批改的必要,但教師若是都不看,學生們就會偷懶,因此她們必須將一個班級所有的作業本都翻一次,看個大概。
學生這麼多,有的字寫得跟狗爬似的,看得多了,她們便失去耐心,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忍不住埋怨付蓉。
“她還這麼小,能幫忙?”周老師疑惑地看著嗒嗒,但心裡的氣早就已經消了。
嗒嗒立馬點頭:“我可以的!”
說著,她搬來付蓉的凳
子,坐到幾個老師身邊,學著她們的樣子拿了一支筆,似模似樣地咬著筆頭,認真比對作業本上和書本上的內容。
她看得很慢,但卻細致,雖然上麵的字不認識,可就當作是玩遊戲,找找書本上和作業本上的字有沒有什麼不同。
倒是玩得有滋有味的。
幾個教師也不是真這麼計較,見付蓉有心彌補,她的小閨女也這麼懂事,不免難為情了。
“沒事,我們自己來就行了。”周老師說道。
付蓉便抱歉道:“我知道這段時間給你們添麻煩了,下個月就高考了,到時候一考完,我一定多分擔一些事做,也好讓你們放鬆放鬆。”
其實,她的壓力又何嘗不大呢?
從將自己資料遞上去報名的那一刻,她就開始焦灼,工作的事不能鬆懈,複習要抽時間,家裡的兩個孩子也得照顧,她也擔心自己力不從心,到時候什麼都乾不好。
可是對高等學府的向往,卻超越了一切。
付蓉滿臉真誠,中午打飯的時候還多跑了幾趟,幫她們把飯盒裡的飯菜裝滿。
本都快要爆發的矛盾終於化解了,辦公室裡又恢複了氣氛。
吃飯的時候,嗒嗒已然被幾個教師圍在中間,麵前的飯盒裡都是她們夾過來的蔬菜。
嗒嗒吃得很香,清澈的大眼睛笑得彎彎的。
嗒嗒由小跟屁蟲變成了小童工,卻是樂此不疲,對她而言,批改作業可比上課有趣多了。
不知不覺之間,不愛念書的小嗒嗒在心底種下一顆願望的小種子——長大之後,她也要當老師!
辦公室裡的老師們被她這雄心壯誌逗得直樂,歡聲笑語回蕩著,所有的疲憊與不滿,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
許廣華做好了一百個喜餅。
幾個大娘大嬸幫忙,編好了編筐,還有手巧的在裡頭留好隔層,為的是不讓這喜餅被壓碎。
這些幫手的人平日裡在家乾活可糙了,哪想到許廣華做事竟如此細致,一開始被他監督著,她們還不情願,可現在看著在編筐裡擺好的喜餅,臉上都洋溢出笑容。
乍一眼看去,喜餅特彆整齊漂亮,甚至還有些壯觀。
就跟在老餅鋪賣的一樣!
許廣華說了一番感謝的話,將她們送出門去,臨
走的時候還說明天一早就給她們分酬勞。
這可是宋村長給安排的任務,大娘大嬸們都樸實,壓根沒想到許廣華給人做餅是能賺一筆錢的,隻當是幫忙,因此沒太將這報酬的事放在心上,樂嗬嗬地走了。
許廣華準備好的食材算得還算精準,餘留出的並不多,這會兒就隻多了五個餅子。
陳豔菊想要幫他把五個餅子裝好,晚上他們一家開飯的時候還能湊合一頓,可沒想到,她走的時候,許廣華給她塞了個餅。
“彆,我哪好意思拿啊,留著給孩子吃就成!”陳豔菊連忙推。
付蓉笑著說:“你乾的活最多,怎麼就不好意思拿了?趕緊接過去,自己吃也行,給大寶二寶分著吃也行。”
這可是用上等白麵做的喜餅,裡頭有白糖,還有點綴的紅糖,甚至一些平日裡她壓根沒嘗過的核桃仁都在裡頭摻著呢。
陳豔菊歡天喜地地接過來,臉上堆滿了笑意,本就胖乎乎的一張圓臉,看起來更加喜慶了。
到家門口的時候,陳豔菊悄悄用帕子包好喜餅,揣到懷裡,果不其然,一進堂屋,就撞見周老太了。
周老太眯著眼睛:“回來了?”
陳豔菊應了一聲。
“大房家的餅做好了?”
陳豔菊心裡一慌,忙捂著自己的肚子,生怕衣服底下藏的喜餅被發現。
好在周老太壓根沒往這一層想,隻是皮笑肉不笑道:“大房家的是真缺心眼,白給人乾活,我聽說要做一百個餅?這好幾天的,耽誤了賺工分,到時候我看他們家分糧的時候吃什麼。”
“盧老爺子把房子借給他們住,他們幫忙做餅,也是應該的。”陳豔菊說道。
周老太嗤笑:“老頭子就是算盤打得精,今天做餅,明天不知道做啥,到時候得了這麼個不要錢的勞力,可不是使勁使喚了?”
老婆子的心裡頭舒坦得很,幾乎要哼起小曲兒。
大房家不是非要分家嗎?行啊,分了家,日子都過成啥樣了。
往後那老頭子動不動就要用他這勞力,他不答應,人家就把他趕出去,屋子都不讓住了!
他媳婦以前對他好,那是因為臉毀了,也沒工作,現在底氣來了,娘家人也跟她恢複來往,若是許廣華長此以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