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妞妞深深地記得上輩子長大之後的嗒嗒有多美。
她的美是純潔而又不帶任何瑕疵的,隻要不開口說話,旁人便恨不得將一切美好捧到她麵前。
當然,她也有不得不開口的時候,隻要一出聲,便會暴露出她是個傻子的事實,可即便如此,彆人也隻是心疼憐愛她,沒有絲毫的嘲笑。
不知道為什麼,即便上一世嗒嗒已經傻成那樣了,許妞妞仍舊覺得她是被上天眷顧的寵兒。
畢竟若不是自己一再針對算計,恐怕成年之後的嗒嗒仍舊可以借著母親的勢衣食無憂,當一輩子快樂的傻子。
是不是因為她長得好看,所以才總是如此好運?
許妞妞盼望著一場大火燒毀她漂亮的臉蛋。
“小孩咋能去玩稻草堆呢?要是一不小心摔進火裡,那就糟糕了。”
“看小丫頭平時也挺聰明懂事的,咋關鍵時刻就拎不清了。”
“孩子再聰明懂事,也隻是個孩子,還指望她不調皮啊?”
聽著這些聲音,許廣華的臉色都白了,他快步往山腳下跑,心急火燎的樣子。
村裡一些與嗒嗒年紀相仿的孩子已經學著砍柴生火,可他與付蓉都擔心孩子被鋒利的柴刀割著或是被火燒著,便什麼都不讓她乾。
他們將嗒嗒寵著護著,就是希望她能平安健康長大,卻不想還是出事了。
看著一向沉穩鎮定的許廣華都露出如此焦灼的表情,村民們也加快了腳步,但心中不免多了幾分想法。
他們知道上回開著小汽車送嗒嗒回來的城裡人要請許廣華去城裡單位幫忙乾活,雖不是長期工,但多少能掙點錢。許廣華本來都打算去了,可老隊長說快秋收了地裡忙,讓他過幾天再去,這事便耽擱下來。
好在人家說的是中秋節之前來就成,也不算耽誤了時間,村民們都幫許廣華算著日子,想著他很快就又要走好運了,可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他閨女又出事了。
沒多久工夫,許廣華已經跑到最前頭去,一個大嬸跟得氣喘籲籲,但終於得空說了一句:“你說許家老大咋就這麼倒黴呢?日子好不容易才好了一點,他家閨女就又惹麻煩了。小丫頭片子要是燒傷了,可得花
不少錢去治……”
“你咋不盼著人好呢?”一個村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你衝著我乾啥?我這不是擔心嗎?”大嬸小聲嘀咕,“我家幾個小丫頭都乖得很,成天在屋裡打掃衛生做飯,晚上回到家,菜都熱好了,就沒許家大房的閨女這麼不消停的……”
許妞妞人小,跑得也慢,她飛奔起來,隻想儘快看見嗒嗒的慘狀,但脖子和手心手背都是奇癢無比。
她邊抓癢,邊焦急地跑著,直到山腳下越來越近。
仿佛看見了曙光,許妞妞的臉上不自覺浮現出笑意。
隻是,當看見嗒嗒的那一瞬,她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山腳下,嗒嗒和幾個小孩兒一起用稻草堆生火,火焰竄起,照得他們的臉蛋都紅撲撲的,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受傷。
“小航哥哥,這烤紅薯怎麼還沒熟呀?”嗒嗒盤腿坐在火堆前,納悶地問。
宋小航撓了撓後腦勺:“我也不知道,可能要再烤一會兒?”
嗒嗒歎氣:“要是我哥哥在就好了,他肯定知道。”
宋小航比嗒嗒還要崇拜他年年哥,但這會兒在妹妹麵前丟了麵子又覺得難為情了,被激得勝負欲一上來,餘光瞄到急匆匆趕來的一群大人,立馬站起來。
“有人知道烤紅薯得多長時間嗎?”宋小航大聲問。
一幫社員都愣住了。
說好的孩子出事了呢?
許廣華懸在嗓子眼的心這才落回原處,卻還是覺得後怕,趕緊跑到嗒嗒麵前,將孩子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
見嗒嗒看起來好得不得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當下有人問道:“不是說嗒嗒掉進火堆裡了嗎?”
嗒嗒不解,疑惑地看著他們,還不忘分心去瞅瞅火堆裡的幾個紅薯。
宋小航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們在問什麼:“你是說達達嗎?剛才他的鞋子不小心被火烤著了,哭著跑回家啦!”
幾個小朋友坐在原地,麵麵相覷,都覺得奇怪,他們又不傻,好端端的,怎麼會掉進火堆裡呢?
剛才達達她娘給納的鞋雖然被火燒著,但就在大家一臉焦急的時候,嗒嗒二話不說命令他立馬把鞋子脫掉,最後達達也沒受傷呀!
孩子們七嘴八舌,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那
抑揚頓挫的語氣,一聽便知當時的情況驚險不已。
不過再驚險,也隻是鞋子被燒焦了一大半,最多隻是達達回家挨他娘一頓胖揍,不會影響到孩子們的心情!
雖大家都是滿心驚訝,但沒人真希望孩子受傷,此時見他們一個個樂嗬嗬的,也鬆了一口氣,隻提醒不準再玩火,免得出意外。
嗒嗒聽著大人們說玩火的危險性,大眼睛睜得老大老大的,一副驚魂未定的小表情,但過了一會兒,她還是小聲回歸正題:“這紅薯到底什麼時候才好呀?”
烤紅薯的主意是宋小航出的。
自從和嗒嗒一起玩兒之後,他連帶著交了不少朋友,之前那些孩子們不再說他是個小霸王了,大家都成了他肝膽相照的小兄弟!
今天一大早,他趁著他爹去村委會,便立馬叫小跟班們召集起來,他出計,跟班們出力,一人回家拿了個大紅薯,扛了稻草就開始生火。
宋小航早就見過大人們將稻草燒乾之後灑進地裡當肥料,生起火來一點都不含糊,以防稻草燒乾,還在裡頭加了不少柴,這才堆出烤紅薯的火堆。
但奇怪了,紅薯到底啥時候才熟呢?
一群小孩不搭理社員們了,探頭探腦地觀察表皮被烤得焦黃的紅薯,然而就在這時,嗒嗒卻突然皺了皺自己的小鼻子。
“我好像聞到香味啦!”嗒嗒高興地說。
嗒嗒的鼻子比其他小朋友的要靈一些,等她嗅到味道好一會之後,其他孩子才聞到這噴香為。
香味出來了,那離紅薯烤熟就不遠了,嗒嗒乖巧地對社員們說:“你們去忙吧!”
社員們哭笑不得。
敢情這些孩子是嫌他們礙事了!
到底是不放心,幾個大人合計一下,還是決定留下來,等孩子們烤好紅薯,給他們滅了火再回去摘玉米。
香氣越來越濃鬱了,紅薯烤得“吱吱”響,薄薄的表皮崩開,都開始流油冒汁。
嗒嗒看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揪揪她爹的衣角:“爹,幫我們拿出來吧!”
看著自己閨女這孩子氣的饞嘴樣,許廣華忍不住笑意,找了枯樹枝,在火堆裡掏了掏。
一個個紅薯被掏出來,燙得不行,小朋友們圍過來,蹲著圍成一個圈,臉頰鼓起來,用
力吹氣。
“呼——呼——”
嗒嗒吹得臉頰漲得通紅,眼睛直勾勾盯著紅薯看,還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好想吃哦。
站在一旁的大人們望著這一幕,也都不由地吞了吞口水。
家家戶戶都有紅薯,但那可是要吃好長時間的糧食,每當公社分下一批紅薯後,他們有的就蒸著吃,有的則刨成紅薯絲炒著吃,有的會拿到大隊讓磨粉機碾碎,布袋瀝出水分,曬乾搓雖成紅薯粉,用來做麵條。
總之誰家的紅薯都是精打細算省著吃的,哪會像這些孩子一樣,用來當零嘴。
社員們雖嘀咕小孩兒太浪費,但口腔裡的唾液卻不自覺分泌,聞著那香噴噴的氣味,恨不得也上前咬一口。
“不燙了。”許廣華拿了一個紅薯,輕輕一掰,送到嗒嗒嘴邊。
這紅薯裡頭是金黃色的,看起來軟糯,咬下去更是口感綿密,香甜的滋味在嗒嗒的舌尖綻放開來,她輕輕抿著,都舍不得一口氣吃完。
孩子們早就已經饞得不得了,見嗒嗒吃了,便一人拿了一個。
隻一口下去,他們的眼中就已經滿是驚豔,尤其是宋小航,更震驚地張大了嘴巴,原來烤紅薯這麼好吃啊,比家裡的米飯還要香呢!
“爹也吃!”嗒嗒將另一半紅薯遞到許廣華嘴邊。
見她吃得美滋滋的,許廣華哪忍心跟她搶,揉揉她的小腦袋:“爹不吃了,手臟。你們在這兒吃吧,爹得去上工了。”
許廣華正要站起來,卻不想突然之間,嗒嗒站起來,一隻手拉著他,腳尖用力踮著,另外一隻手使勁往上夠,好不容易才對準了他的嘴巴。
噴香的氣味傳來,許廣華這才發現嗒嗒掰了一小塊紅薯,往他口中送:“嗒嗒的手手不臟!”
許廣華的心像是在突然之間化開來,他張開嘴吃下。
這是他吃過最美味的紅薯。
望著這一幕,社員們都是一臉羨慕。
剛才是誰說許家老大倒黴,剛一碰著點好事就要被閨女扯後腿的?
他們現在看來,這小閨女可不是來扯後腿的,甭管孩子究竟是不是給家裡帶來好運道的小福星,光是看她還這麼小就懂得孝順爹娘,就已經是許廣華與付蓉天大的福氣了!
在這一眾豔羨的目
光中,孫秀麗是數一數二眼紅的。
她看看許廣華,又看看嗒嗒,突然覺得自己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過去嗒嗒是個傻的,害得大房一家被拖累,日子過成那糟心樣,可現在她一好起來,大房一家彆提有多順心了!
再看看自己生的那個閨女,就像是成心來找麻煩似的,害得小家的頂梁柱丟了工作,又害得他們被村民們嘲笑……
孫秀麗的心裡頭一陣憋屈,不由恨恨地瞪了許妞妞一眼。
然而這一眼,讓孫秀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因為她發現許妞妞望著嗒嗒的眼神中充滿著仇恨。
許妞妞對嗒嗒恨得入骨。
如果記得沒錯的話,上一世重度燒傷的人裡頭,就有剛才他們口中的達達。
除達達之外,還有好幾個孩子都受了火傷,當時事情鬨得很大,不少戶人家裡頭成天以淚洗麵,捶胸頓足地懊悔沒有看好孩子。
可現在,不僅嗒嗒沒事,連達達也是安然無恙。
孩子們安心吃著烤紅薯,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直覺告訴許妞妞,嗒嗒跟自己一樣,或許是重生了,隻是重生的時候運氣好,還給她帶回一些福氣。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嗒嗒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而她自己卻被踩在腳底下,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許妞妞終於想明白了,原來隻要對嗒嗒抱有善意的人都能過好日子,而對她抱有惡意的,不會有好下場。
從重生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經注定好了。
許妞妞的眸光逐漸黯淡下來,終於,她感到了挫敗。
也許她永遠都不會是嗒嗒的對手,既然如此,倒不如彆去招惹這人。
“走走走,一會兒大隊長該著急了,趕緊去上工。”有人喊了一聲。
許廣華叮囑嗒嗒:“爹已經幫你們把火滅了,不可以再玩火了,知道不?”
圍坐在一起吃紅薯的小朋友們一抬頭,嘴角都臟兮兮的,一個個都吃成花臉貓,但點頭的時候卻是可乖巧了,看得人心頭軟軟的。
紅薯的噴香味順著微風傳來,飄過許妞妞的鼻尖。
她明明跟他們一樣大,可其他孩子在玩耍和烤紅薯吃時,她隻能老老實實去上工。
想到那一片玉米地,許妞妞被玉米穗碰過的
地方又開始癢了,她嫌棄地抓,可越抓越難受,到了最後,甚至感覺自己心頭都是抓心抓肺般難忍。
她氣急敗壞,用指甲狠狠地掐自己的手臂,直到上麵出了血印,仍舊沒有鬆開手。
許妞妞太小了,跟在人群中,無論她的表情有多偏執嚇人,都沒人在意到她,除了她的親娘。
孫秀麗目瞪口呆地跟在她後頭,看得心驚膽戰。
這真是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閨女嗎?
要說許廣國是個厚道人,而她自己雖也有私心,但絕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怎麼生出的閨女心眼這麼毒呢?
孫秀麗真是納悶了,這孩子究竟隨了誰?
……
直到孫秀麗回到家,仍舊沒將許妞妞隨了誰這事整清楚。
趁著家裡還沒人,她悄悄溜進灶間。
自從大房一家分出去之後,周老太就不給灶間上鎖了,隻是她沒想到,大房一家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偷糧食吃的,偷吃的另有其人。
孫秀麗從桶裡找出一個比她的臉都還要大的紅薯,燒了水,削了皮放上去蒸。
趁著紅薯還沒蒸熟,她又偷偷摸摸去把紅薯皮給丟外頭了,等到確保沒有留下任何證據,拿準了時間,才打開灶蓋。
一股蒸汽噴上來,孫秀麗滿足地閉上眼睛,再一睜開,紅薯已經蒸熟了!
孫秀麗伸手去拿紅薯,恰好這時聽見外頭傳來自己婆婆和彆人說話的聲音。
“周大娘,你這是哪兒回來啊?”
“上你蓮花嬸家納鞋底去了,看時候不早了,得回來盯著兒媳婦們做飯,免得她們偷懶!”
“喲,你可真有福氣,啥事兒都不用乾,盯著她們就成……”
孫秀麗嚇得心臟都要哆嗦,也不顧紅薯燙不燙手,緊緊攥在懷裡,身子一縮,一溜煙往自己屋裡鑽。
去了皮的紅薯粘在她手心,燙得她雙手都紅腫了,孫秀麗齜牙咧嘴,卻不敢發出聲音,一大口咬下,耳根子都燙紅了,想要吐出來,可聽她婆婆進來了,心頭又是一慌,一下子就吞下去了。
這下子連嗓子眼都火燒火燎的。
孫秀麗是見嗒嗒吃烤紅薯這麼香,這才偷偷蒸了一個解解饞,哪能想到隻這一會兒,就嚇得她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她越吃越憋屈,想到
自己當初在鎮上獨自過日子的生活,隻覺得那美好的時光是一去不複返。
周老太一回來,就推開了二房屋子的門:“秀麗,咋還不出來做飯?”
背對著她的孫秀麗更是手忙腳亂,直接將沒吃完的紅薯往嘴巴裡塞,生生咽了下去。
這會兒哪還有什麼香甜軟糯的滋味,比吃斷頭飯還要嚇人!
“躲裡頭乾啥?”周老太見孫秀麗遲遲不回頭,沒好氣地罵道。
孫秀麗這會兒才把紅薯徹徹底底吞下去,用手背偷偷抹了抹嘴,轉過來說道:“娘,我看你們大家都還沒回來,就歇會兒。”
“成天想著偷懶,最好沒日沒夜地躺著最舒坦!”周老太沒好氣地瞪孫秀麗一眼,“沒聽見剛才那王九妹她媳婦咋說我的?她笑話我有福氣!有啥福氣,大房分出去,二房又被鎮上供銷社趕回來,指不定人家在背地裡咋笑掉大牙!”
孫秀麗知道自己這是恰好撞槍口上了。
她在心底叫苦不迭,想想還是挽著她婆婆的胳膊,好聲好氣道:“娘,你有沒有覺得最近咱家咋這麼不順呢?”
“丟臉都丟大發了,還能咋順?”周老太氣衝衝道。
孫秀麗卻是眼珠子一轉,扶著她坐下,湊到她耳邊:“我覺得,好像是從大房分出去開始,咱家的日子就越過越差了。”
周老太眼珠子瞪著:“你這話是說咱家還倚著大房過日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孫秀麗厚著臉皮乾笑一聲,“我就是聽那些人說大房家閨女是個有福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嗒嗒一走,把我們家福氣也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