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妮和嗒嗒站在路上, 內心都很焦灼。
尤其是盧妮。
平時在學校裡聽同學說會去爺爺奶奶家裡玩,她表麵上不在意,其實心裡多少有點難過。
她也羨慕有爺爺奶奶疼愛的小孩, 尤其是在家中看見曾經爺爺抱著自己拍的照片,她一直很納悶,自己也不是個壞孩子, 為什麼爺爺就是不喜歡她呢?
她明明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孩才對啊。
剛才爺爺同意讓她進屋了, 盧妮有一點小小的欣喜,可現在,她又搞砸了。
要是被爺爺知道她偷偷跑出去玩, 甚至還拿著牙膏去換糖葫蘆吃,他一定會生氣的。
盧妮的腦袋垂下來, 因為心情煩悶,嘴巴也鼓鼓的,像個受氣包一般, 一臉懊惱。
早知道她就不應該跑出去玩, 更不應該為了讓小不點覺得自己是個厲害的姐姐而出瞎主意。
不過是個糖葫蘆,晚上回去之後讓爸媽買就好了啊,為什麼非要逞能呢!
盧妮不敢回盧德雲家, 在巷子邊找了個石階坐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嗒嗒也很緊張, 扁著小嘴巴,擔心回去之後會看見凶巴巴的盧爺爺。
她傻站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中糖葫蘆的糖絲兒融化,順著指尖緩緩流下來。
盧妮抬起頭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嗒嗒的迷惑行為。
隻我見嗒嗒皺著一張小臉蛋, 將一隻手上的糖葫蘆換到另外一隻手,然後把指尖融化的糖葫蘆舔掉了。
再過了一會兒,另外一隻手上也沾了糖絲兒,她又趕緊舔了一口,表情認真。
嗒嗒的小手迅速輪換,不厭其煩地吃著融化在手指尖的糖葫蘆,愣是不咬那完整無損的。
盧妮看傻了,小不點就是小不點,腦袋瓜子都不會轉的嗎?
“都什麼時候了,就知道吃!”盧妮氣鼓鼓地說道。
嗒嗒正吃得開心,看一眼盧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妮妮姐姐,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回去吧!”
“你還懂船到橋頭自然直?”盧妮問。
嗒嗒紅了紅臉:“我哥哥教的,他果然很厲害吧!”
盧妮氣得要命。
這個小不點,究竟知不知道什麼是重點?
她們馬上就要挨揍了,馬上!
……
盧德雲一覺睡醒,兩個孩子已經不見了。
他沉著臉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最後發現漱口杯和牙刷旁邊有被翻過的痕跡,那管沒開封的牙膏不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出去玩還帶上牙膏?
盧德雲鐵青著一張臉,坐在院子裡。
他過去有多疼愛自己的大兒子,如今就有多不願意與他們來往,恨不得他們和自己沒有任何牽扯。
還有那盧妮,小時候這麼乖巧的一個孩子,長大後之後非但變得如此驕縱,還很不討喜,隻會給他惹麻煩。
盧妮究竟帶著嗒嗒上哪兒去了?
盧德雲擔心盧妮走丟,也擔心嗒嗒出事,他煩躁地站起來,往遠處看。
現在出去找肯定是不可能的,倆孩子要是回來了,發現家中沒有人,又不知道會跑到哪裡去。
盧德雲一臉焦急,背著手在院子裡踱步。
等盧妮回來,他一定會立馬趕她回去!
至於嗒嗒,也饒不了!
然而就在他一臉怒氣之時,餘光掃向院外的巷弄口。
落日餘暉之下,兩道身影越走越近。
個子稍高些的孩子麵色凝重,小一點的孩子則是一臉懵,兩個人越走,步伐越慢,直到緩緩走到院子門口。
看見盧德雲的黑臉,盧妮和嗒嗒都緊張了,尤其是嗒嗒,她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小手塞到盧妮的手心裡,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盧妮也害怕得發抖,但她畢竟是姐姐,總不能在小不點麵前被嚇得屁滾尿流的。
她點點頭,給嗒嗒遞了個堅定的眼神,而後看向盧德雲。
兩個小孩以為自己的小表情並沒有被盧德雲注意到,可實際上,他正在觀察。
其實在看見她們倆回來的那一刻,他心頭的火氣已經消了不少,再一看她們手牽著手強裝鎮定的樣子,他突然很意外。
奇怪了,剛才他讓盧妮進來,而後回了屋,一開始他是沒睡著的。
聽著外頭的動靜,他便知道盧妮不好相處,似乎沒給嗒嗒好臉色看。
盧德雲沒管,是因為他知道盧妮雖不喜歡和嗒嗒玩,但至少不會傷害她,大不了讓兩個小孩子玩個不歡而散,他再讓盧鋒和沈冬惠將盧妮帶回家。
可沒想到,這才短短幾個小時,兩個孩子居然成朋友了?
不,更確切來說,是嗒嗒依賴盧妮,而盧妮則一副大姐姐會罩著她的姿態。
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看起來非常平衡。
“給我進來!”孩子做錯了事,總歸要教育,盧德雲仍舊沉著臉,厲聲丟下一句,就轉身進了屋。
回到屋裡,盧德雲自顧自坐下,而兩個小孩則站在他麵前,將腦袋埋得低低的。
“趁著我睡著,就跑出去玩,你們好大的能耐,真以為自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盧德雲嚴肅地說道,“嗒嗒,你忘記你哥哥以前是怎麼被人拐走的了?你們剛才要是運氣不好,碰上拐子,說不定現在已經回不來了。到時候你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見不到家人,我看你是求天天不應,告地地不靈!”
這是盧德雲第一次用如此嚴厲的語氣對嗒嗒說話。
嗒嗒睜大了眼睛聽著,脖子一縮,眼眶裡的淚花兒在一個勁打轉。
要是她被拐走了,那爹娘該多傷心啊,還有哥哥和奶奶,他們一定會很想念她的。
嗒嗒的嘴巴不自覺癟了癟,嘴角往下一彎,一臉後怕,卻不敢掉眼淚。
盧妮本來是埋著腦袋的,此時見嗒嗒被罵成這樣,不由抬起頭,同情地看向她。
“你彆罵她,她這麼小……”盧妮小小聲為嗒嗒說話。
盧德雲尖銳的目光立馬掃到盧妮的身上:“你以為自己又有多大?你不過八歲而已,就算已經上二年級了,也隻是一個孩子。彆說嗒嗒了,就連你,都可能被拐子給拐走。”
盧妮被罵得臉都紅了,卻還是不服氣道:“我會去找公安叔叔救我們。”
“你以為拐子會給你找公安的機會?他們一掌下來,立馬可以把你們拍暈,到時候直接扛走,誰都不知道你們會被帶到哪裡去!”盧德雲厲聲道。
盧妮怔住了。
她突然覺得,爺爺說得有道理。
剛才她帶小不點出去時,沒想這麼多,總覺得自己認識路,到時候原路返回就可以了。
可實際上,小不點還這麼小,沒辦法照顧自己,而她也不隻不過比嗒嗒大幾歲而已。
真要出了事,她們倆就完蛋了。
盧妮蔫兒了,老實地低下頭,不出聲了。
“盧妮,你現在去小賣部打電話,打到你爸媽單位,讓他們接你回去。”盧德雲站起來,去兜裡找錢。
盧妮一愣,咬了咬唇。
她就知道爺爺不喜歡自己,明明是她和嗒嗒一起做錯事情,可爺爺隻趕她走……
“盧爺爺,是我非要讓妮妮姐姐帶我出去玩的!”正當盧妮準備轉身走的時候,嗒嗒突然攤開自己的小手臂,挺身而出,擋在她麵前,“你要是趕妮妮姐姐走,那我也走了!你也借我一點錢,我給我爹娘打電話,讓他們接我回家!”
嗒嗒這話說得特彆乾脆利落,仿佛連想都沒有想過,脫口而出一般。
盧妮不敢置信地看著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她沒想到,小不點好講義氣,居然還護著自己。
嗒嗒很有骨氣地對盧德雲說了這麼一番話,本來還閃著淚光的眼眶裡透著隱隱的小火焰,仿佛在為盧妮打抱不平。
然而她話音剛落,就被盧德雲一句話噎了回去。
“你們村沒有電話。”
嗒嗒一時啞然。
對哦,他們村裡沒有電話,她也從來沒有打過電話,不知道應該怎麼打。
轉念一想,她開始耍賴皮了,雙手抱住盧妮,對盧德雲說道:“我不讓妮妮姐姐回家,我們就在你家裡待著,等我奶奶下班了,我帶著妮妮姐姐一起走!”
太夠意思了。
盧妮被嗒嗒感動得心都化了,忽然覺得自己對她也應該好脾氣一點。
盧德雲都快要被這兩個孩子擁抱在一起相依為命一般的姿態給氣笑了。
“那你們把話說清楚,剛才上哪裡去了?”盧德雲也不掏口袋拿錢了,重新坐下來。
嗒嗒見他不打算讓妮妮姐姐去小賣部打電話,便鬆了一口氣。
她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剛才想吃糖葫蘆,所以去買了。”
“彆——”盧妮想攔著,可她攔不住,嗒嗒小嘴巴一張,就停不下來。
“糖葫蘆真好吃,酸酸甜甜的,還有點冰涼,就跟夏天小航哥哥讓我舔的冰棍兒一樣好吃!”嗒嗒把這番話說完了。
盧妮長歎一口氣。
盧德雲眯起眼,他突然猜到那牙膏被拿去做了什麼用途:“你們哪來的錢買糖葫蘆?”
這下嗒嗒閉嘴了。
因為她懊惱地意識到,自己好像連累了妮妮姐姐。
既然已經意識到了,那就該補救,可嗒嗒從來沒有說過謊,這會兒便磕磕巴巴了好一會兒。
盧妮也不忍心看著一再維護自己的小不點被為難成這樣。
猶豫片刻,她挺了挺小小的胸膛:“我拿了你的牙膏,去換了糖葫蘆。但這樣不對,我會用自己過年收到的壓歲錢重新買一管還給你。”
盧德雲看向盧妮,有些意外。
他隻在盧妮小時候見過這個孩子。
後來與大兒子一家斷了來往之後,他自然也不再惦記盧妮,下意識之間,他將對大兒子與大兒媳的怨也投在她的身上。
這些年,盧鋒也帶盧妮來探望過自己,可每一回,他都沒讓他們進過屋。
起初盧妮還怯生生的,可時間長了,她也明顯表現出不情願再來。
也對,熱臉貼人家冷屁股,誰稀罕呢?
盧德雲不喜歡盧妮,也沒有心思去了解這個孫女的想法,可此時,看著她一板一眼的正經樣子,他突然愣了愣。
“你不怕我生氣了?”盧德雲問。
“一人做事一人當!”盧妮鼓足了勇氣說道。
盧德雲的眼睛微微眯起來。
其實就在剛才盧妮與嗒嗒在自己麵前低頭認錯的那幾個瞬間之中,他就已經發覺,盧妮這孩子與自己想象中不一樣。
確實有自己的小脾氣,但沒這麼驕縱。
也許她是被她父母養得傲氣了一些,可卻是個好孩子。
因為她敢作敢當,並且不會拉嗒嗒下水。
知道拿了牙膏是做錯了,甚至還主動提出拿自己的壓歲錢重新給他買一管。
盧德雲覺得,這孩子有點像他。
他的眉心終於舒展開來,臉上甚至還流露出一絲愉悅的神色。
他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那你記得把牙膏還給我。”說著,他又擺擺手,“你倆玩吧,我做飯去了。”
說完,盧德雲轉身進了廚房。
望著他的身影,盧妮睜大了眼睛:“爺爺要給我做飯吃嗎?”
嗒嗒點頭如小雞叨米:“對啊!妮妮姐姐今天不會被趕走啦!”
盧妮頓時高興了,一臉興奮的樣子。
而就在這時,廚房裡傳出一道聲音:“你媽讓你在我家住兩天,那就住著吧。不過事先聲明,我做的飯難吃,你愛吃不吃。”
盧妮的臉頰燙燙的。
她忽然覺得,爺爺好像沒有她想象中這樣討厭自己。
……
嗒嗒不在家這些天,許廣華與付蓉都有些不習慣,許年對她更是惦記得很。
宋小航來了一趟又一趟,一個勁湊到許年麵前問著同樣的問題。
“年年哥,妹妹還沒回家嗎?”
“年年哥,妹妹什麼時候回家?”
“年年哥,妹妹會不會再也不回家了?”
許年被他問得煩了,便將他按到自己的課桌前,找出家裡一年級的課本,讓他看著學。
宋小航頓時被各種古詩詞支配,忙得團團轉,每天都背書的時間都不夠,更沒工夫問妹妹的音信了。
望著屋裡許年與宋小航埋頭刻苦學習的樣子,付蓉忍不住想笑,對許廣華說道:“宋村長終於認識到讓孩子上學的必要性,說是年後就讓小航去學校了。”
提起過年,許廣華忽然覺得時間過得真快。
以往每一次過年,他們大房總是冷冷清清的,家裡難得打一刀肉吃,分到他們口中的也是寥寥無幾。
過去,他們從不期待過年,可現在卻是滿心期盼,甚至早早地開始準備了。
“很快我們年年也要上二年級了。”許廣華的眼底滿是笑意,“要不等過完年,讓嗒嗒也去上學吧。”
嗒嗒過完年就六歲了,雖是早了一點,但家裡沒有人照顧她,與其讓她到處野,倒不如讓孩子早點學一些知識。
兩口子一拍即合。
“肉聯廠那邊的工作什麼時候結束?”付蓉問。
“就剩最後一點活兒,很快就完成了。”許廣華感慨道,“在單位裡上班真好,要是能留下就好了。這樣一來,以後你考上大學,我們都在市裡,也能經常見麵。”
“我又不一定能考得上。”付蓉笑著,心裡也覺得許廣華說得對,隻不過肉聯廠是市裡很好的國營工廠,想要留下工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她也不敢多想,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大嫂,你在不?”就在兩口子說話時,外頭傳來了陳豔菊的聲音。
付蓉趕緊去開門,迎她進來。
陳豔菊不好意思地看著她,說道:“我一會兒得去掃盲班,想著路過你家,就進來說說話,不打擾吧?”
“不打擾,快進來坐。”
付蓉知道陳豔菊這段日子過得不太好。
在周老太鬨出這麼多事之後,公社自然不會姑息,讓她寫了好幾回認錯信,當著全體社員的麵念,直到確保她念得情真意切,才放她一馬。
周老太每回都是硬著頭皮念檢討,走的時候沉著一張老臉,而後沒多久,他們家就會傳出一陣陣爭吵聲與哭泣聲。
吵架的是陳豔菊與許廣中,哭泣的則是許妞妞。
日子成天這樣過,誰都吃不消,陳豔菊會來找她說說話也是難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