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民醫院是城北市最好的醫院,在城北的發展越來越好之後,這醫院的口碑也逐漸傳出去,有時候甚至會有一些外市、外省的患者慕名而來,尋醫問藥。
此時,城北火車站裡,一位母親扶著女兒,另外一隻手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從擁堵的人群中擠出來。
“媽,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病,在我們自己那邊的醫院看看就行了,沒必要非跑這麼遠。”十來歲的小女孩扁著嘴,不高興地抱怨。
她母親卻不生氣,隻是哄著:“如如,這醫院特彆好,心臟科的醫生也是出名的,你讓他看一看,媽也放心。”
小女孩不出聲了,隻是雙手插著兜,一個人在前麵走。
身後,她的母親緊緊跟著,跑得雖快,卻格外吃力。
從火車站出來,母女倆叫了一輛車,趕往市人民醫院。
一路上,小女孩望著窗外,一句話都不說。
“如如,等到了醫生那裡,你得有禮貌。不管醫生問你什麼,你都要回答,千萬不能任性。”
“有什麼不舒服的,也要告訴醫生,彆等回到家才想起有什麼還沒來得及說的。”
“這是市……”
“行了行了!”小女孩不耐煩地打斷了她母親的話,“說夠了沒有?我都夠累的了!”
出租車司機從車內的後視鏡裡看這對母女,對上當媽的那疲憊的眼神時,不由搖了搖頭。
車子緩緩停靠在醫院門口。
母女倆下車,到了醫院的掛號處,小女孩就事不關己一般,靠後站著。
“同誌,我想掛號。心臟科顧方醫生的號還有嗎?”
“沒關係,我可以等。不管等多長時間,我都要等到顧方醫生……因為我是特地為他來的。”
掛號的護士狐疑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下午四點五十分,最後一個號,有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她歡天喜地,接過掛號單,付了錢。
等到人收拾錢包轉身要走了,收費處的兩個護士不由討論起來。
“看樣子像是從外地來的,為什麼非要找顧醫生啊?他專業技術雖然好,但畢竟還年輕,這麼大老遠過來,應該找心臟科最出名的醫生才對。”
“那你可彆小瞧了顧醫生,他這些年跟著主任和院長參與過多項研究,他們都說他年輕有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顧方醫生的弱勢就是太年輕,不過我相信他將來能得到的成就,一定不會小!”
聽著這些聲響,董萍的腳步頓了頓,不舍得離開了。
還是她女兒王如走過來,用胳膊肘推了推她:“走不走啊?”
見她怔怔的,王如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掛號單:“心臟科……顧方醫生……”
王如的眉心擰了擰,隨即想到什麼,口氣不善道:“我知道了,這個顧方,就是你兒子吧?這麼多年了,你還惦記著他呢?”
董萍生怕彆人聽見她的話,立馬東張西望,壓低聲音:“那是你哥!”
王如輕嗤一聲。
董萍重新接過那掛號單,看著上麵的名字。
顧方。
其實她從未想過會再次與自己的兒子見麵。
並不是不想念,隻是心中有過多的虧欠。
當年她丟了工作,又和顧建新辦了離婚手續,回娘家之後,她受儘奚落,就是連親生父母都怪她把日子過成那樣。
回到娘家,她還是要過寄人籬下的日子,不過當時她急著找工作賺錢,也沒太多心思考慮這一切。
好在她運氣不差,很快便在一個單位找到臨時工的工作,在單位裡,她又認識了給領導開車的司機,兩個人一個離異,一個喪偶,很快就把日子過到一塊兒去了。
董萍也想過來找顧方,可她丈夫不同意,每當提起這事,就沉下臉,說她仍惦記著過去的生活。
董萍反駁著,實際上,當年她的生活有滋有味,可後來,一切都被她親手給毀了。
說不惦記當然是騙人的。
“媽,要到下午四點多才能看醫生,我們現在就在這裡乾坐著?”小女孩問道。
董萍回過神。
她帶著女兒找到心臟科的診室,指著那一排塑料凳:“我們坐在這裡等吧。”
這一趟過來,董萍是想要見一見自己的兒子。
當年為了生活,她任兒子的爺爺奶奶將他搶走,沒有再回來看過他,後來,她也托人打聽過,得知他爺爺奶奶過世,而他被姑姑姑父帶著轉學,心中猜測他這日子過得沒多好。
畢竟他的姑姑雖對孩子不差,但姑父卻是個小肚雞腸的,平時自己花錢都摳摳搜搜,怎麼可能舍得培養侄子?
沒想到,她猜錯了。
前些日子,董萍曾經物資局的老同事說,顧方現在在市人民醫院當醫生。
是有本事的醫生。
怎麼會呢?
董萍既激動又欣喜,因此在女兒學校體檢查出她有心律不齊的毛病之後,直接帶著她來到城北。
她想見見顧方。
終於,她等到了。
一連好幾個小時過去,母女倆在醫院大廳借了熱水,泡了方便麵。
就在王如已經等到沒了脾氣的時候,護士終於喊了她的名字。
“王如在嗎?王如在不在?”
“在在在!”董萍眼睛一亮,高興地推著女兒,往診室跑。
“王如,下下一個就是你,準備一下。”護士說道。
董萍答應著,而就在這時,她看見一個長相精致的小姑娘從顧方的診室出來,要走時,嘴角還噙著笑意,一步三回頭的。
直覺告訴董萍,她和顧方的關係不一般。
難道是顧方的對象?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跑上來。
“園長,我孩子這樣,真的能治嗎?畢竟孩子才這麼小,做手術得受不少罪,到時候……”
“放心吧,顧醫生的技術很好,一定會為你們選擇最好的治療方案。”嗒嗒說道。
看著嗒嗒唇角這溫婉的笑意,學生家長的心情像是稍稍緩和了一些,卻還是不由說道:“園長,你和他熟嗎?他真的會給你這個麵子,好好看看我家孩子嗎?”
邊上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你真是糊塗了!顧醫生是咱們園長的對象,很快就要結婚了!你說他們倆要還不熟,這可能嗎?他們倆的感情可好了!”
孩子家長的臉“唰”一下就漲紅了,連忙向嗒嗒表示歉意。
嗒嗒卻隻是笑著搖搖頭,溫聲說道:“你放心,顧醫生是一個非常棒的醫生,不管這病人是不是我的學生,他都會好好醫治。”說著,她又指了指不遠處的座位,“還是坐著等吧,孩子要累了。”
學生家長點點頭,抱緊了孩子,往後走去。
嗒嗒沒再說話,望向診室敞開的門。
他穿著白大褂,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這笑容仿佛能安定人心。
可實際上,他的眼神卻是篤定的。
今天她會帶著孩子與孩子的家長來醫院,是想要借自己的麵子給他們加個號,讓他們早點看病,可實際上,孩子與她的關係,並不會影響什麼。
因為自從他選擇做醫生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病人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
他會儘力,也會對所有患者一視同仁。
“下一個,王如。”
董萍趕緊帶著自己的女兒進診室。
想了想,她又走到門邊,用手扶住門把手,輕輕關上門。
半空中,嗒嗒與董萍四目相視。
“砰”一聲,診室門關緊了。
董萍拉著王如坐下。
“顧醫生,我是董萍,這是我女兒王如。”董萍看著顧方,眼中閃爍著期待。
可這位年輕的醫生卻是麵不改色,隻說道:“是哪裡不舒服?”
董萍推推王如,又趕緊將她在學校體檢時做的檢查報告拿出來。
遞上報告單時,董萍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顧方。
若不是因為知道他確實是自己的兒子,此時即便麵對麵坐著,她也不敢認他。
他長大了,變得高大,曾經肥嘟嘟的臉蛋變得消瘦,那雙怯懦的眼睛裡不再透著小心翼翼,相反,取而代之的是堅韌與力量。
是什麼讓孩子變成如今這樣?
董萍的眼中不自覺浮現霧氣,她緊緊盯著顧方,心情變得愈發激動。
“媽,你快鬆手!”
一道著急的聲音打斷董萍的思索。
她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仍舊緊緊攥著那檢查報告。
“不、不好意思……”
董萍這才鬆手。
王如翻了個白眼,靠在椅背上。
顧方看了一番檢查報告。
王如的身體狀況沒什麼大礙,雖有心律不齊的毛病,但不會有太大的影響,他專業地給出了意見,而後將檢查報告放回到桌上。
董萍愣愣地看著他,好半晌之後,才說道:“顧醫生,你晚上有時間嗎?我想——”
顧方抬起眼,眸光冷淡:“如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在這裡就提出來。”
董萍咬了咬唇。
終於,王如忍無可忍,說道:“媽,你等了這麼長時間,不就是想見到他,把真相告訴他嗎?現在見到他了,又什麼都不說,有沒有勁啊?你告訴他啊,說他是我的哥哥,是你的親生兒子!”
董萍的心像是頓時被一雙大手緊緊攥住。
她慌張地抬起頭,望向顧方。
可他卻仍舊不動聲色。
董萍怔住了。
他早就知道嗎?
顧方站起來,走到門邊,打開診室的門:“下一位。”
護士連忙說道:“下一位——下一位是林小歐……”
說完,護士的視線又越過顧方,望向診室裡頭:“你們看好了吧?看好了就趕緊出來!”
董萍與王如麵麵相覷。
站起來往外走時,她緊緊盯著顧方看,她的眼神是依依不舍的,然而顧方卻壓根沒理會她。
直到兩個人交錯而過之時,董萍的鼻子一酸:“方方,當年我是有苦衷的……”
“我不可能認你。”顧方冷聲說完,轉身而去。
看著這一幕,董萍不自覺想起孩子兒時的模樣。
當年她的方方還這麼小,卻嫉惡如仇,分明她沒做什麼對不住顧子頌的事,他卻恨透了她。
他懂什麼?
當年的一切,不過是他們運氣不好罷了。
要是時光倒流,她根本就不會被害得丟了工作,也不可能因為這個原因與顧建新離婚!
董萍的心中極其酸澀。
她拉著女兒從診室出來時,一眼就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嗒嗒。
這小姑娘長得好看,一雙眼睛就像是剛洗淨的葡萄一樣,黑亮黑亮的,閃著光芒。
照理說,她也二十幾歲了,怎麼會擁有像孩子一般清澈的雙眼?
董萍靜靜地看著嗒嗒,那眼神甚至還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這就是她的兒媳婦嗎?
“媽,你剛才也聽見了,他根本不想理你!他現在可是大醫生啦,怎麼可能還會搭理你啊?”
“我爸也沒說錯,當年你沒養他,現在還想認回他,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啊?還不如就彆回來了,心裡還留個念想呢!這樣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我都替你難為情。”
王如十多歲了,這年紀的小孩,什麼都懂,說出話來也絲毫不留情麵,直直地紮著董萍的心。
董萍看著她,咬了咬牙,但很快又說道:“大醫生又怎麼樣?就算他隻是個收破爛的,也是我的兒子!我要認回他,又不是為了什麼好處,我就是想看看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是什麼樣而已!”
王如笑一聲,眉頭抬起:“這話說得特彆好聽,但人家要真是個撿破爛的,你才不會去認他呢!”
“你!”董萍氣得牙癢癢,但這兒是醫院,母女倆鬨得難看可不是什麼好事。
她猶豫著收回目光,又不由看了嗒嗒一眼。
這一眼,讓她確認這是一個善良的小姑娘。
董萍走到嗒嗒的身邊去:“同誌,能不能找個地方,我們說說話?”
嗒嗒沒有拒絕。
她走在前邊,董萍與王如跟在後邊。
三個人走出醫院,在安靜的樹蔭底下站著。
董萍說道:“你是我們方方的對象嗎?”
“我們已經訂婚了。”嗒嗒說道。
“那應該快結婚了。”董萍看著嗒嗒,由上而下掃了一眼,這小姑娘長得好看,個子也不低,雖沒說幾句話,但談吐很不錯,身上穿的也不是便宜貨。
隻不過,自己兒子是醫生,這小姑娘能配得上嗎?
董萍想了想,問道:“那你是做什麼工作的?”